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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王相公……哎呀我的哥哥哟!咱们万万不能再恁般不要命的往前面赶了啊!”
左谋认为王庆已经疯了。
虽然,他不敢当着王庆的面这么说。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反常,当初还大彻大悟感悟人生,口口声声不争功不抢功的人,哪知眨个眼便如中邪一般,发疯也似的直往梁山泊的口袋里面钻,叫他如何能继续保持权相女婿帐前首席幕僚该有的风度?
“哥啊!这四十万大军之中,又有谁不知道,眼前这池塘的水放干了,就剩下最后一滩浑水了,外面看着是风平浪静,可等咱们这冒冒失失的一脚踏下去,只怕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了啊!还望哥哥三思则个!”
“老弟,怎么着?几天急行军下来,骨头都颠散了罢?”王庆没事人一般,望着焦急的左谋,还能谈笑风生:
“胆子大一点,步子再大一点,怕甚么?怕扯到蛋?!”说完王庆呵呵大笑起来,继而伸手点着左谋道:“吩咐下去,今晚都别给我睡死了,放着梁山泊这座最后的据点,我要三更点兵,夜袭蓬莱城!”
王庆也不知是在说笑,还是压根不了解军中实际情况。这些天来,他麾下军士晚上又哪里敢睡死?都生怕一觉惊醒,看到的头一幕场景,便是持刀闯入的梁山虎狼。要不是这些人是王庆一手带出来的,出于对老长官的盲从盲信,换成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禁军惯例试试,估计这伙人老早便营啸了。
左谋哭笑不得的望着王庆,想搜肠刮肚说点甚么来改变对方此时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却活生生被对方脸上自信的笑容给击退。
他就是无法理解。王庆此时如何能这般笃定。连接梁山泊和登州的唯一水道北清河,老早已经给童贯的重兵封锁了,摆明了这登州将是梁山泊的最后绝地。都说赶狗入穷巷,不死也重伤。何况梁山泊从来不是前者。而是能够生吞活人的猛虎啊!
王庆东征以来,那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么越靠海,越疯癫了呢!
“哥哥,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嫌小弟多话。我知道咱们这么赶,无非是为了一个剿匪的头功,但是这种功劳,我劝你还是交给别人好了。咱们这副身板,是绝对扛不住梁山泊的濒死一击的!”左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把话说透,好歹主辅一场的情分。
“你之前不也常说,木秀而林风必摧之吗?咱们抢这个头功,抢来没甚么用处不说,还得冒着把性命搭上的风险。不值当啊哥哥!”
“老弟,话我却是讲过,但你说这个头功对我没用,那就错了!这样吧,我便跟你打个赌,今晚若是拿下蓬莱县,就算你输。但凡天亮还没成功,便是我输了!”却见王庆摆了摆手,道:“我输了,你要你要甚么我都依你。但是你要输了,却得陪着我出一趟远门,如何?”
“甚么远门?!”左谋听得一头雾水。听这话,好像王庆这么冒险。看来还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内里居然是有布局的,只是王庆非要玩这种哑谜,他也实在没心思问,当即表态道:“想我这场前程都是你抬举的,我输给你万万次又算得了甚么?只要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还用甚么赌约不赌约的!我的哥哥,现在的关键,是咱们这三四万弟兄,那都是哥哥你的老底啊,就算给枢相做了女婿,手上没点本钱,将来会很被动的啊!”
左谋一番话说得王庆倒是有些感动了,只见他朝左谋看了一眼,转身便拿出泰山写给他的私人密信,伸手递给对方,左谋狐疑的接来一看,见是童贯亲笔,忙道:“小弟不敢……”
王庆却坐回交椅上,大大咧咧道:“看完再说!”
左谋面呈感动神色,咬着嘴唇快速的将王庆家书看完。哪知看完之后,面上担忧之色却未减,反而劝道:“小弟也曾收到消息,登州外海有梁山船队日夜不停往来接送人员物资,梁山看着的确像是有撤退的打算。但青州北清河口已经被大军堵塞,梁山主力又能往何处退缩?如今被他们席卷的子女人口达百万之巨,区区沙门、鼍矶、牵牛、大竹、小竹列岛又如何能长久安置?以我之见,王伦此举必是轻敌之策,故意示弱引诱官军轻来,然后一举而破之,复反攻京东矣!相公,这个头功,咱们抢不得!”
“抢得抢不得,抢抢便知道了!”
王庆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望着只怕在心中暗骂自己乱泥扶不上墙的左谋,不禁暗道:“你当沙门列岛是王伦的绝路?才不过人家桥头堡而已!这次王伦拼了老本在京东抢了如此海量的子女财帛,还不是为他那个新起的炉灶打底子!”
只因这绝密说出来就贱了,卖不出好价了,所以他才一直和左谋打着哑谜,毕竟,这么重大的事情,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他连老丈人都一直瞒着哩。
左谋再三叹气,却终究熬不过王庆,只得含泪而出。等到半夜三更,左谋一个书生,居然全副武装,打扮得跟战兵一般,叫王庆看了,不禁为之绝倒:“你这是要上阵厮并怎地?”
“如若险境,好歹也能替相公抵挡一二!”左谋板着脸道。
听到这句话,王庆几乎就想告知他实情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点了点头,干脆道:“出兵!”
除了刘以敬、上官仪这两员大将率领万余人马守寨,剩下兵马在滕氏兄弟和胡春、程子明这四员猛将的带领下,开始悄悄前往蓬莱摸城。
这一路上,数万弟兄不是肉颤,便是心跳加速,要么就是右眼皮乱跳,反正是甚么预兆最不吉利,便来甚么预兆,幸亏天黑。不然从整支队伍身上外溢的那种苦意,早把王庆给苦死了。不过从此处也可以看出,王庆平日待这些人还真是不错,起码大伙儿明知是去送死。还能强忍着心中的恐惧,选择了服从命令。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庆前锋终于是摸到了登州城下,只见眼下月黑风高的诡异气氛中,城墙下。城门前,乌压压的全都是人。唯独城上一片漆黑,连个火把都看不到,胡春、程子明正要命人攀城,谁知这时后方居然传来一阵骚动,顿时就把他们全暴露了。
也不知是哪个失了魂的家伙,居然没看住待会用来逃命的工具,居然叫数匹受惊的战马在城外乱撞起来,守在城门下的滕戣大骂一声,干脆改潜伏为明攻。顿时间,轰隆隆的撞击城门的巨响,撕破了诡异了寂静。
终于在这时,一直不见动静的城墙上,探出一个脑袋来,见状纳闷道:“大王自弃了城池,怎又折回来攻打?俺们开门便是!”
这话果然不是骗人的,只见没过多久,城门竟自己从里面开了,滕戣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攻城。此时门自己开了,他反不敢进去了。在门口纠结了一阵,终是回头吩咐身边军士道:“若是进去让人家包了饺子,你们可千万不要慌乱。不然都得死在乱军之中!若真想活命,到时候大家伙儿一起疾呼,‘马勥、马劲是我哥哥’,我等便可保得性命!”
众人见说,深以为然,都是煞有介事的点着头。便见这伙人小心翼翼的往城内摸去,直叫主动开门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这是官军入城了啊!当即扯着进城的队伍道:“没有埋伏,没有埋伏,城里都是没有跟梁山走的百姓!”
滕戣连火线审问这几人的幻想都不抱,此时哪里肯信他?只是为给自己留条活路,也不敢把这几人怎么样,吩咐一小队人好生看住这几人后,装聋作哑的往城内摸去。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光景,城墙上终于竖起排排火把,只听滕戣激动的声音响彻天际:“天佑相公,登州光复!”
城下,护在王庆身边的左谋犹如见鬼一般看着王庆,半晌才道:“相公,你……咱们跟梁山还没断?”
王庆笑笑不答,只说了一句话:“你输了!”
“输了输了输了!”左谋连连应承,道:“小弟输的是心甘情愿,心服口服!”
“叫弟兄们都别揣着了,入城罢!”王庆把手一挥。
左谋一愣,忽然红光满面,道:“跟梁山硬碰硬咱们不是对手,可尾随袭杀还是做得来的。刚才百姓说梁山贼寇才走不久,不如咱们往海边追追,多少有些斩获交差!”
“老弟啊,你真是……如今得城足矣,何必画蛇添足?去海边?真遇上断后的梁山精兵,随便冒出一个林冲还是鲁智深来,你说是打还是不打?打又打得过吗?”
王庆的这番话,让羞愧不已的左谋终于明白了,原来对方一直是正常的,只是双方对于信息的掌控差距,让自己误以为王庆是在赌博。其实王庆要的只是能做文章的头功,要的便是这克复梁山所窃据的最后一座城池的头功,而从来不是,和王伦真正厮杀一场,
“兄弟,你说咱们干下这头功一件,回头跟官家讨个甚么奖赏好呢?听说广南西路是个挺好的地方,你说我主动请求,出知邕州如何?”
一听这话,左谋懵了,在他看来归入正常的王庆却又疯了,甚么广南西路好地方,那里远离京师好几千里,倒是常有往彼处发配犯人的惯例,哥哥这回又闹甚么筋?
“哥啊,宋江这厮被枢相碾压,也才只到了淮南舒州而已,恁怎么一句话,就把自己发配到了广南邕州?!”
这个问题,又问到王庆心中另一个隐秘之处,自打这个念头兴起,他从来也没有跟人提过,此时当然不肯草率的说出。
左谋左等右等没等到王庆的答案,正待打破砂锅问到底,忽然猛省,惊醒道:“征讨大军还不曾跟王伦真正照面哩,贼军主力还在梁山岛和沙门岛上,咱们还指不定要在此驻扎多久,相公是不是想得远了些?”
王庆脸上依旧是那一副讨打的笑容,可惜左谋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娘子,不然还真叫他唬住了,只见王庆此时仍是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远,一点都不远。这仗,已经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