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无缺其实是专程来等王贤的,明教虽然见不得光,但实力深不可测,第一时间便知道了,王贤被任命为浦江县典史的消息。
他之所以严重关注此事,是有双重原因的,一个是马典史临死前,已经将王贤给卖了,二者浦江县乃他目光聚焦之地。典史一职虽然不入流,但在一县之地,却十分的强力。而且浦江县官府的情况,还有些特殊……
出于这两方面原因,今日他他特意在此等候王贤,为的是一探虚实,以决定如何处置此人。谁知道稀里糊涂,竟让人胖揍一顿……
“锦衣卫?!”听了黄发老者的话,韦无缺不禁心神一紧道:“不会吧?”
“很有可能,”老者却越想越觉着靠谱道:“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火速蹿升,为何还有高手保护他了。”
“锦衣卫为何要这样做?”韦无缺沉声问道。
“也许和我们,是同样的目地。”老者一字一顿道。“一日不找到那个人,燕贼就一日寝食不安,他手下的几大走狗,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抢在别人前头,除掉这个燕贼的梦魇。我看这王贤,八成是锦衣卫另辟蹊径……”
黄发老者确实不凡,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他却小觑了王贤,人家王大官人脱颖而出全靠自己的本事,至于因为太过拉风,被郑和看上,然后推荐给胡潆,那纯属是意外。
所以有时候,太过冒尖也不好……因为谁出不知道,塞翁得马,是福是祸。
“这样的话,姓王的眼下还动不得……”韦无缺叹口气道。
“确实动不得。”老者颔首道:“他是锦衣卫派出的探子,杀了他就会引来大批的朝廷鹰犬,到时候的局面,谁都不愿看到。”
“这帮鹰犬的鼻子可够尖的。”韦无缺恨声道:“我们找了这么多年,才悟出灯下黑的道理,想不到一转眼他们就跟上来了!”
“实属正常。”老者淡淡道:“他们天涯海角都跑遍了,还是找不到那人,自然也会想到同样的道理。”
“我们必须加紧了。”韦无缺沉声道:“必须在朝廷之前找到他!不然麻烦就大了!”
“谈何容易……”老者轻叹一声道:“几位长老之所以会断定那人在此,皆因浦江县乃一家之天下,如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对那人来说最是安全。可也正因如此,本教在此几乎一片空白。”失去教徒的掩护,明教的任何活动,都逃不过人家的注视。“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人逃离浦江。再想找,可就又困难了。”
“那……”韦无缺皱眉道:“我们该怎么办?”
“蓄势待发,坐山观虎斗!”黄发老者沉声道:“朝廷既然派人到了浦江,必然要有所行动。到时候郑家只顾和朝廷,必然露出破绽。我们看准机会,一举得手!”
“万一朝廷先找到那人冇呢?”韦少主正年轻气盛,又亟待在教中证明自己,自然想掌握主动,不愿太被动。
“不会的,第一,江南第一家可不是浪得虚名,除非朝廷派大军前来,否则他们有实力和官府硬碰硬。”黄发老者缓缓道:“第二,这一战不但是少主的成名战,更与我教命运攸关。为此,教主和几位长老已经下定决心,调集本教全部精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那人!”
“早该这样!”韦无缺激动的站起身:“这些年我们发展壮大了何止十倍!已经藏不住了,是时候起事了!”
“不错。”黄发老者也有些激动,他今年六十岁了。当年小明王、刘护法,号令天下教徒横扫天下时,他就是红巾军的中层头领。眼看着朱元璋借机做大,弑了小明王,窃取了本教的胜利果实不说。之后的三十年,朱元璋还对明教、白莲教展开不遗余力诛杀,几十万教徒或惨遭杀害或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余下人只能隐姓埋名,苦苦求存。黄发老者虽然幸免于难,但眼看着昔日满腔忠义,为了反抗暴元而甘洒热血的兄弟,被杀得血流成河。眼看着号令天下、驱逐鞑虏的明教,被诬蔑成了邪教、魔教,惨遭镇压……那是比死还难受的折磨。
好在先是建文登基,后是朱棣篡位,这叔侄俩忙着唱二人转,终于放松了对‘邪教’的打击。感谢朱棣这暴君,先是靖难之役,登极后又杀戮功臣、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劳师远洋……害得百姓生不如死、民怨沸腾,却正是明教发展的黄金时机。
十余年来,一干明教老人卧薪尝胆、不辞劳苦,终于让明教再次发展壮大起来。可惜他们也很清楚,朱元璋这个泥腿子,把天下黔首都哄住了,哪怕他死了十几年,老百姓还念他的好。是以老百姓虽然恨朱棣,但想让他们起来造朱家的反,是不大可能的。
除非,能找到那个人,则天下民心顿时倒转,因为那人才是朱元璋册立的正统,已经当了四年皇帝,而且在位期间,与民休息、偃武修文,深得百姓爱戴……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此人一出,则天下归心,而燕贼必定众叛亲离,溃不成军!
“教主和长老们的计划是,得到那人后,第一时间向天下昭告他的身份,加上我们的教众,江浙闽广一代可传檄而定!然后以那人之名,许诺与蒙元分界而治、允许交趾**,”老者声音低沉,却掩不住狂热道:“到时候,南北东西,四面夹击,不愁燕贼不灭!”
“好、好、好!”在老者描述的伟大前景面前,韦无缺彻底收住性子,重重点头道:“全听老师安排!”
“少主,这就对了。”老者站起身,深深望着他道:“我们虽然打那人的旗号,但将来的天下,终究还是你的!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这次,我们千万不能出错!”
“嗯。”韦无缺应着声,眼前却浮现出义军攻占京城,再把那人淹死,为他爷爷报仇雪恨,然后拥着他登上金殿的情形。“大丈夫当如此也!”
且不提被万丈豪情冲晕头脑的韦少主,这边王大官人座船,已经快到浦江县城了。
浦江县,位于富阳以南,两县勉强算得上临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两县交界处山林密布,陆路不通。好比王贤他们,从富阳到浦江,要先坐船到杭州,再入浦阳江逆流而上,全程三百余里,因为绕了个大圈子。而且两县也分属于杭州府和金华府,根本没有任何来往,所以王贤此番上任,根本没有去临县的熟悉,反而两眼一抹黑,对将面临的处境,一点不知情。更别说那要命的秘密任务了……
见他在船头和灵霄有说有笑,闲云心中暗叹,要是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知道你还能笑出来么?
相处月余,他对王贤也有了些好感。倒不是因为王贤多有本事,而是他可以和他兄妹俩融洽相处,这份包容随和,自然会让闲云心有所感。但在这决定大明命运的棋盘上,自己亦不过无足轻重的一枚棋子。尚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又有什么资格,去操心王贤呢?
至少,保他性命吧……闲云少爷再次暗叹一声,便再次入定打坐,他必须加紧练功,让自己多提高一点,面对冇未来就多一点信心……
“你哥老这么坐着,”王贤刚要招呼闲云来吃点果子.却见他又装死开了,对嘴里塞满了点心的灵霄道:“不会坐出毛病来吧?”他听说男人久坐会神经衰弱、前列腺肿大,甚至还会导致阳痿……不禁为闲云少爷担心起来。
“习惯就好了。”灵霄又恢复了假小子的打扮,再没一点仙女范儿,嘴巴鼓鼓囊囊、含糊:“再说每天也要练站功,拳脚之类。但在船上怎么练?你不怕他把船晃沉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咬一口大枣道:“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确实。”灵霄终于把一块驴打滚咽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王贤赶紧递上水,灵霄一饮而尽,拍拍胸口吐口长气道:“差点没噎死我。”
“谁让你直接往嘴里塞了。”王贤白她一眼道:“快到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船吧。”
“没啥好收拾的,”灵霄掏出手帕擦净嘴角,恢复一点秀气道:“不过小贤子,你干嘛不直接进城,要先在城外驿站住着。”
“我家大人现在是朝廷命官了。”帅辉吃完自己的点心,抹抹嘴道:“就这么闯去了,算怎么回事儿?”
“算怎么回事儿?”灵霄眨眼问道,她对人情世故都不太了解,何况是官场的道道了。
“那样非但让上司轻贱了,也会让下面人措手不及。”帅辉笑道:“总得给下面人个准备的时间,他们该准备准备,该擦屁股擦屁股,这样大人上任,才能有个风光体面,大家也好相见。’
“好复杂。”灵霄有些晕道:“直截了当不好么?”
“不可能的。”王贤苦笑道:“原先在富阳,我经常对大老爷说的一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想不到,要用这句话自警了。”
“太不霸气了。”灵霄大姐头却一挥手道:“你应该说,不是猛龙不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