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太监达成交易,办成了太子下的嘱托,王贤整理心情,入乾清宫面圣。
一进去,见除了皇帝外,还有太孙殿下也在。王贤飞快的和朱瞻基交换个眼色,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由心下大定,赶忙跪下叩首。
虽然已经等了他很久,但朱棣脸上并没有不耐之色,反而有心情和他开句玩笑道:“忠勇伯真会忙里偷闲,竟还有时间送佳人离京。”
“陛下恕罪,”王贤早想好了对策,老脸不红道:“臣是请宝音帮忙,回河套捉拿疑犯,于情于理不能不相送……”
“行了,这次朕就不降罪了。起来说话吧。”朱棣显然心情不错:“锦衣卫和东厂这次齐心努力,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把案情查清,可见也不全然是吃干饭的,朕心甚慰啊!”
“呵呵,”赵赢赶忙谦虚起来:“皇上谬赞了,这次我等不过以微末之功,赎天大之罪,况且主要是锦衣卫的人冲锋在前……”
“哪里哪里,”王贤也知机的唱合道:“多亏了赵公公老马识途啊!”
“好了,不要互相吹捧了。”显然,厂卫和睦相处,是朱棣希望看到的,他终于说出王贤和赵赢期盼已久的那句话:“这次尔等虽有不查之罪,然则贼人处心积虑、谋划已久,虽圣人亦难免入彀。好在破案神速,还算及时的洗清了流言,就当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了!”
虽然从不觉着自己有什么过失,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王贤和赵赢两个都情知少不了要背黑锅。是以直到此刻,心下的那颗大石才算落了地。两人忙不迭叩首谢恩,老太监还激动的落了泪。
“不要以为不处罚你们,这件事便算完了。”朱棣把脸一拉,恨声道:“烧我三大殿的罪魁还没有落网,甚至连那些动手的喽啰都没抓住!朕决不能放过他们!”
“皇上放心,臣等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白莲妖人绳之于法,以泄陛下心头之恨!”两个大特务赶忙齐声表态。
“不只是要抓凶手,抓佛母!”朱棣咬牙切齿道:“还要将白莲教连根拔起!那佛母不是山东出来的吗?便先从山东开始!”说着看一眼王贤道:“忠勇伯,朕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完不成就不要回来见朕!”
“遵旨!”王贤沉声应下,面上波澜不惊。其实从年前皇帝和太子矛盾激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觉悟,皇帝最重要的特务机构,怎么能交给自己这种******?恐怕这次若非天降横祸,皇帝正是用人之际,等待自己的便不是这样的委以重任、体面外调了……总之,对这个结果,王贤早有预料,也甚是满意,所以表现的十分镇定。
‘哎……’见他年纪轻轻就能宠辱不惊,朱棣心下暗暗惋惜,这小子若不是太子的人,那该多好……想到这儿,皇帝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让王贤改日再来见驾,届时与他面授机宜,便命两个大特务退出去了……
出来乾清门,赵赢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万万没想到,皇上竟毫无征兆的将王贤调出京城!就算仍让他当着锦衣卫都督,但人不在岗,后患无穷!自己和东厂被锦衣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终于要到头啦!
虽是如此,赵赢还得辛苦扮出一副难过的神情,‘依依不舍’道:“刚刚和伯爷合作无间,却又要分开,实在是痛杀我也……”
“呵呵,”王贤却笑道:“赵公公什么时候也这么虚伪了?”
“呵呵……”赵赢被说中了,不好意思的笑笑道:“确实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那就烦请公公,跟皇上讨个人情,把咱留下呗。”王贤哂笑道。
“这个嘛……”赵赢登时无语,好一会儿才吭哧道:“皇上金口一出,断无更改之理啊……”
“成啦,我逗你玩的,”王贤哈哈大笑道:“把答应我的事儿办妥了就成!山高水长,你好好活着,咱们终有再会之日……”
“放心吧,明日就放人。”赵赢终于恢复了常态,皮笑肉不笑一声,看着王贤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也阴下脸转身离去……
乾清宫,朱瞻基还沉浸在王贤离京的震惊中,朱棣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基儿,把当值的内阁叫过来,朕要下诏。”朱棣的表情,比方才要凝重许多倍,语气也沉重太多。
“是。”朱瞻基未及多想,赶紧将当值的金幼孜唤来。这时,太监已经铺好了黄缎子,笔和墨都是现成的。金幼孜在御案后站定,拿起毛笔,调整下呼吸,便静静的等着皇帝口述。
朱棣的心情,比方才愈加沉重,在御案前来回踱步足足十几趟,才艰难的开口道:“朕躬膺天命,祗绍鸿图,爰仿古制,肇建两京,乃永乐十六年正月十五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
“啊……”听了朱棣的话,一旁侍立的朱瞻基,忍不住低呼一声。金幼孜那握笔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抬起头来,眼含热泪看着皇帝:“陛下……”
“不要说话,继续。”朱棣微微摇头,继续踱步一阵,情绪愈发激动起来:“意者於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怠欤?!或法祖有戾而政务有乖欤?!或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欤?!”
皇帝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发高亢起来,除了执笔疾书的金幼孜,包括太孙在内,大殿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皇帝那愤怒的声音,依然在宫殿中盘旋:
“或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欤?!或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欤?!或横征暴敛剥削而殃及田里欤?!或赏罚不当资财妄费而国用无度欤?!”
皇帝的眼眶已经红了,声音也嘶哑起来,甚至要扶着御案才能站稳,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一个个问句抽走了?
朱瞻基已经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哽咽道:“皇爷爷,别说了,这只是**,不是天灾啊!”
朱棣却并不理会,依然用尽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道:“或租税太重徭役不均而民生不遂欤?!或军旅未息征调无方而粮饷空乏欤?!或工作过度徵需繁数而民力凋弊欤?!或奸人附势群吏弄法抑有司罢软贪残恣纵而致是欤?!”说完,皇帝一抹眼眶的泪水,仰天长叹道:“下厉于民,上违于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尔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当,宜条陈无隐,庶图悛改,以回天意。钦此!”
最后几个字,用尽了皇帝最后的力气。说完,朱棣眼前一黑,似乎要晕倒,唬得朱瞻基等人赶忙爬起来,想要上前搀扶。却见皇帝摆了摆手,扶在御案上的另一只手青筋暴起,用尽力气撑住了自己的躯干!
皇帝直挺挺立在那里,沉声道:“下诏吧!”
“是……”金幼孜跪地俯身叩首,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皇帝下罪己诏的消息,如炸雷一般,把所有人都震惊的目瞪口呆!
“什么?!”王贤正在锦衣卫衙门,和众手下交代离京后的安排,得知此讯震惊莫名道:“罪己诏?!”他本以为前日里,皇上不过是故作姿态,想不到今日便下了罪己诏!可想而知,这对刚愎自用、自诩千古一帝的朱棣来说,是何等艰难的决定!可想而知,三大殿被焚,对皇帝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片刻之后,王贤得到了罪己诏的全文,草草浏览一遍,他明白了,这道诏书是不下也得下的。无论如何,不管有什么样的原因,象征至高皇权的三大殿被焚,都会被天下人视为天子失德、天命不佑的象征!这对整个帝国、对皇帝陛下来说,都是一次不容回避的执政危机!朱棣必须要正面解决、消解危机,才能让他的帝国继续正常运转下去,否则就像被卡住齿轮的机械,会使帝国陷入停滞,往日掩盖起来的危机,也会竞相浮现出来!
朱棣的处理是非常高明的。下罪己诏的前提,是已经证实天火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是白莲教纵火而已。皇帝这时候认错态度越诚恳,越会被视为品格高尚、勇于揽责!乃至代臣民受过!若是没有查明纵火案,皇帝是万万不会下这罪己诏的,那样会坐实了‘天怒人怨’,皇帝失德!
现在案情查明,罪己诏已下,臣民对皇帝的非议便去了七七八八……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皇帝就三大殿失火的原因连发十余问,让臣子帮他找答案,却只字未提是迁都所致!可见,朱棣断不容许任何人非议迁都之事!
然而,偏有那不长眼之辈,刚刚被东厂放回来,见皇帝下诏罪己,还要求臣子随便批评自己!便以为皇帝是迫于压力,准备服软了!礼部主事萧仪竟当日就上书,直言三大殿遭受火灾,是因为迁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