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女真虏寇一下子出动了六万大军?”王友山坐在书案前,一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叠放在一边,他笔下又有一张信纸写了不少字。
他询问的对象就是那位出身军伍的河叔,河叔垂手站在一边,点头答应说道:“兵部那边的消息可靠,说是女真一次就有六万,而就义的张总兵一共带着万余兵马,还是几路分兵,抚顺那边守军不足四千,早早就降了。”
听到这个,满脸肃重的王友山禁不住松了口气,脸上竟然有了轻松的神情,连连点头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六万对一万,还是分散四处的兵力,焉有不胜之理,那张承胤果真是无勇无谋,这女真看来也是倚多为胜,算不得什么精强。”
这些日子河叔都不得闲,每天早晨就去兵部那边守着,这个行为也不出奇,都察院的御史们为了得到消息,为了在奏章上有话可说,都安排下人伴当去兵部那边守着,通过关系打听消息。
王家和其他处不太一样,每次都能得到张清海亲信传递出来的军情,还有辽镇那边的种种情况,反正两家关系亲厚,这些事不过举手之劳。
“老爷,听说女真那边这次也是倾巢而出,丁壮几乎全部上阵,这才凑起了六万多的数目。”河叔补充说道。
听到这个说法,王友山居然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说道:“蕞尔小邦,也就是这么点人手了,这次占了便宜,竭力而战才有这样的结果,倾巢而出才六万而已,真是不值一提,想我大明兵丁足有数百万,要是倚多为胜,堆也堆死他们了。”
河叔看了看王友山的神色,他觉得有点奇怪,这些日子的老爷忧心忡忡的,为何就这么简单几句话,让自家老爷就轻松起来,对王友山的看法,曾在军伍之中历练过的河叔感觉又有不同,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
只见王友山运笔如飞,很快就将信笺写完,这已经不是一封家信了,看着更像是一本书,厚厚的一叠信纸,王友山将信封好,递给河叔说道:“快马送回徐州,这个是要紧大事,你去跑一趟。”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七,辽东抚顺城头。
“老爷,除除了咱们自家的亲卫,好多人都都不来。”一名青衣小帽的伴当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帮狼心狗肺的混账。”被称作老爷的那名大汉恨恨骂道。
这大汉身材魁梧归魁梧,却已经有些发福了,腰腹肥胖,身上没有披甲,穿着一身红色官袍,老虎补子,倒是撑得很合身。
此人正是镇守抚顺的辽镇游击李永芳,如果不看他的补子,没什么人会以为这是一位高品武将,这李永芳裸露在外的头脸和手都白皙的很,很是养尊处优的模样。
这李永芳眼神飘忽,额头上全是汗水,可也顾不得去擦,建州女真这么大的声势过来,没可能兵临城下才发现,实际上天一亮,城头的守卒就看到了地平线上的大股兵马,急忙示警,城门关闭,全城戒备。
看着城下的各色旗帜,还有正在伐木准备的各式攻城器械,李永芳在城墙垛口后就是一个趔趄,若没有亲信搀扶,就直接跌坐在那里了。
“老爷,和他们拼了”李永芳身边一名护卫粗声说道。
身为游击,又是执掌一城要地,李永芳的亲卫家丁足有四百出头,也就是辽地军将才能有这么多,要是在南直隶,一个游击手里有个二百亲卫已经算出挑了。
这些亲卫家丁正围在李永芳身边,听到那护卫说话,李永芳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人,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老爷,咱们和鞑子拼了”那家丁大声说道,家丁亲卫都是主家用银子喂饱了的,讲究的是生死与共,眼下女真大军围城,身为守将肯定要与城同殉,家丁护卫们自然也要跟着一块战死了。
在城墙下的四百多名亲卫中,神色坚定的只有少数几个,其余也都是慌张的很。
李永芳盯着那护卫看了一会,那护卫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李永芳抬脚就踹了过去,直接把人踹翻在地上,指着怒骂说道:“你就这么想死吗?别拖着老子一块去死”
周围一安静,李永芳压抑的情绪却好像找到了个宣泄的口子,不管不顾的指着咆哮说道:“你没看到人都不来吗?城外那是几万人十万人啊,老子手里就你们这点能打的人,可城外那些女真蛮子,各个都是能打,让老子领着你们这几百号去对城外的几万,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就你们这些整日里喝酒玩女人的货色,还想和外面那些女真人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猎是怎么回事,那一次不是在集市上抢回来的,就你们这些孬货,还想着拼了”李永芳大吼大叫。
好不容易等他怒气平息了些,一名亲信小声问道:“将主爷,现在出去恐怕也麻烦了,就算兄弟们护着冲,只怕逃不掉,女真人手里搞不好还有骑马的蒙古人”
“老子怎么不知道这个,要你呱噪。”李永芳烦躁的摆摆手。
正在这时候,从城头有一名把总快步跑过来,到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将爷,外面鞑子喊话,说是让咱们投降,说投降之后,一切照旧,不然就鸡犬不留。”
一听投降这话,有亲卫当即就要发作,可还没有动手,却看到李永芳沉默不语,一时间也不好出声,靠着近的道:“将主爷,咱们这么大城,那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粮食也够,顶到援军来”
抚顺游击李永芳缓缓点头,又沉默一会,开口说道:“你先回去盯着,一有消息就快些回报,事后重赏”
那把总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还是答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回去,李永芳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却都听出来自家将主声音里的颤抖,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出声。
“退远些,退远些。”李永芳只是这么吩咐说道。
他这话音刚落,猛听到城外山呼海啸的呼喊声响起,然后又听到城墙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叫“鞑子攻城了”
李永芳浑身一颤,却急忙转身,他觉得距离城墙太近也不安全,退远些才好,抚顺城也是辽镇有数的大城,建州女真再怎么能打,也不会这么容易打下来。
走出去几十步远,身边却有亲卫扯着嗓子大喊道:“将主爷,鞑子上城了
这么快,上城头了,抚顺游击李永芳顿时大惊,这才多点工夫,难道云梯架在城墙上,直接就攀爬上来了吗?
转头一看,城头已经有单色旗帜飘扬,更有人惨叫着从城头落下,砸在地面摔死,这下子连刚才说拼了的家丁都不出声了,人人脸色煞白,他们都知道建州女真野战强悍,谁能想到攻城也这么威武。
正在这时候,只看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跟头把式又是追过来,李永芳的亲卫们各个紧张的拿出武器,可追过来那人只是刚才报信的把总。
“将将爷,守备王大人战死了,鞑子一上城就把他砍死了”这把总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身上虽有血迹,看起来却不是他自己的伤口,想来是跑得快,这次又借着报信跑下来了。
李永芳没有出声,同为武将,他和这位守备王命印一向看不过眼,在辽镇这样的武夫福地,不知道享福发财,反倒是说什么整修武备,怎么样,下场如何?
“将主爷。”有人招呼了一声,李永芳却根本没有听到,身边亲卫们有些急了,彼此交换眼神,心想等下城破,要护着人先走,可城内将主的妻儿老小偌大家业可能就顾不上了。
城头的喊杀声愈发激烈,越来越多的兵卒从城头跑下,凭什么要拼,平日里种地缴粮交税,自己拿不到一文钱,全家吃饱都不容易,凭什么这时候还要和鞑子拼命,被抓过去了也未必比现在活得差。
局面眼看着就要没办法收拾了,李永芳身后的亲卫头目吆喝一声,几个人上去就要架人离开。
就在这时候,李永芳身子一颤,猛地大喊说道:“降了,咱们降了”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是愣住,瞬时安静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李永芳却没注意到这个,只是在那里扯着嗓子喊道:“外面有十万建州女真,咱们城里能有几千?能打的还不就是咱们这些,就咱们这几百个出去拼,那肯定是个死,要是不降,城内这么多百姓全要被杀,那要多惨,听说老奴,不不,听说金国大汗努尔哈赤是大英雄,英明得很,咱们过去,肯定亏待不了,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李永芳脸上汗水滚滚而下,脸色惨白无比,在那里声嘶力竭的说话,列举投降后的种种好处,本来毫无底气,只是列举各种理由,想要让大伙赞同这投降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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