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英租界东方一栋戏楼。
人去楼空,房间里只剩横七竖八倒着的桌椅板凳和满是脚印的台布,外面过火的招牌已经看不清字迹。
“开枪啊,杀了他。”
林跃将一名日军伍长踹翻在地,走到拿着三八式步枪的学生面前:“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学生举起手臂擦了擦额头溢出的汗珠,嘴唇嚅研两下,把枪端到眼前,移动准星到日本人的胸口。
现在只需扣动扳机,就能够打死可恨的日本人了。
然而食指越靠近扳机,抖得就越厉害------从手指到身体。
“废物。”
林跃走过去,夺过枪的同时把人往后一推,噗的一声摔倒在地。
“敌人放在你们面前都不敢杀,就这点胆量还想参军?”
“我们……我们不杀俘虏。”
带眼镜的家伙说道,林跃记得他叫阿邱。
“不杀俘虏是不是?”
他把枪往前院一丢,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军刀过去挑开绑住日军伍长双手的麻绳,又把蒙眼布扯下来,完事将军刀往地上一丢,走到三名学生身后。
日军伍长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打量一眼身周环境,伸手捡起地上的九四式军刀,满脸狰狞冲向三个学生。
“啊……”
“啊……”
“啊……”
那三个人吓傻了,连滚带爬拼命地往后退,最小的那个已经带上哭腔。
阿邱被地上的砖头绊了一下,扭伤脚踝,日军伍长快步追上,军刀扬起,然后用力劈下。
“别……别……”
噗~
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淋在他紧闭双眼的脸和下意识伸出去阻挡军刀的手上。
当听到嘡啷脆响,阿邱睁开眼睛,只见军刀落在脚边,前方日军伍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睛圆睁,哆哆嗦嗦地两只手虚捂着脖子中间的匕首,血水正吱吱地往外窜。
“啊,啊……”
阿邱手脚并用往后退,脸上表情惊恐万状。
直到日军士兵完全咽气,倒在地上不动了,那三个人还没有恢复平静,兀自抱在一起蜷缩在墙角儿瑟瑟发抖。
林跃拔出插入日军伍长咽喉的,在军服上抹掉血迹,走到三名学生跟前。
“你们还要去四行仓库吗?”
阿邱的脑袋晃成了拨浪鼓,连正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二十分钟后,苏州河南岸,终于冷静下来的三个学生看着对面漆黑的夜空默不作声。
“战争总会过去的,到时候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最需要的不是战士,是能够重建家园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像你们一样读书的,把力气用在学习上,比把命丢在对岸更有意义。”
声音传来的同时,林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阿邱三人面面相觑,彻底熄了去四行仓库的念头。
……
翌日。
天蒙蒙亮时,老铁被羊拐踢醒。
“喂,别睡了,别睡了。”
老铁打个激灵:“怎么了?是监工的人来了吗?”
“你个瓜怂。”
说起这家伙就来气,昨天晚上林跃走后,机枪连连长雷横逼他、老铁、端午、老算盘四人顶着日军狙击手的冷枪到北门广场加固工事,因为战壕不够宽也不够深,四人做工施展不开,也容易成为靶子,他便提议两个人慢慢地把活干完。
考虑到端午年龄还小,他问老铁、老算盘俩人谁愿意跟他出去加固工事,结果那两个人开始猜拳,从一局定输赢到三局两胜,最后又指责对方伸手慢,作弊应该判负。
老算盘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伙儿有目共睹,天知道那个人高马大,自称在张大帅手下当过兵的东北老铁,怂起来比小媳妇儿强不了多少,最后是端午看不下去,一咬牙跟他爬了出去。
俩人干了大半宿才完成任务,而老算盘和老铁躲在后面掩壕睡了大半宿。
旁边跟皮皮虾一样弓着身子睡觉的老算盘醒了过来,用手指揉搓一下落满灰尘的眼镜片,探出头去眼巴巴望着羊拐。
“日军动向有点不对呀。”
他这正说着,猛听西面嘭的一声枪响,然后是一阵哒哒哒的射击声,从频率来看应该是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俗称歪把子在干活。
羊拐往前走了一段,扒着战壕边缘探出头皮,老铁在后面扯他衣襟,一脸焦虑地摇头。为什么说躲在战壕里加固工事成了危险活儿呢?其实很简单,放在平原战场地形,只要小心点儿基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四行仓库周围环境十分复杂,东、西、北面均是楼房,有利于狙击手藏身和狙击,这一段战壕或许很安全,拐个弯儿去到另一段战壕,可能就是一枪毙命的结果。
老算盘畏畏缩缩跟在最后,看看这边,瞅瞅那边,一副怕死到极点的样子。
嘭~
北方一声枪响,吓得他赶紧抱头蹲下。
嘭嘭~
嘭~
嘭~
直到反击的枪声和日军的叫嚣声远去,他这才有胆子抬头,看向前面二人。
“有人在点杀日军狙击手。”
羊拐由战壕边缘滑下,告诉二人观察结果。
老算盘往前凑了凑:“谁这么虎呀,现在满城都是日本人,他不要命了?”
羊拐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是谁,要知道长谷川大队已经移动完毕,现在就驻守在四行仓库北面区域,在这种情况下点杀日军狙击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
与此同时,在四行仓库一楼水池边,负责看守水道的班长被杨德余一脚踹进水里。
“打开,出了事情我负责。”
他指得是水池前面的闸门,自从上官志标发现敌人往水道派了人,想要里应外合攻破四行仓库的防御,便叫人把闸门闭锁,还派了几个人守在左右,生怕敌人再经水道突入四行仓库。
“这是雷连长……”
不等水里那位班长说完,朱胜忠一把抢过上等兵手里的钥匙,过去打开机房的门,升起水道闸门。
半分钟不到,耳听得水道内哗哗轻响,一条小船拐进来,在水池停住。
一个身穿粗布衣的中年男子探出头,看看左右,叫了两声“军爷”。
杨德余往水里一跳,带着齐家铭和两名二等兵走过去。
“这是林先生叫我带过来的货。”
中年男子由船舱里搬出一个木箱子递过去。
杨德余双手接住,发现很沉,不知道装得什么。
刚才在三楼睡觉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得翅膀扇动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一瞧,就见怀里落了一只鸽子,鸽子脚上绑着一张纸条。
怀着浓浓好奇摘下纸条一瞧,他的脸色变了。
落款是“林跃”二字,而内容嘛,是叫他立刻带人去水道接应运货员,自从昨天晚上偷袭事件发生后,他对那个伪逃兵的信任就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水平,假设谢晋元和林跃站在他面前,俩人下达了不同的命令,不考虑自身观点的话,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虽然不知道白鸽是怎么变成信使的,但他很清楚现在不是纠结细枝末节的时候,赶紧叫醒朱胜忠等人来到一楼,冒着跟机枪连连长雷横的关系继续恶化的风险,打开闸门放小船进来。
运货员送完东西匆匆离开,杨德余吩咐齐家铭带俩人护送小船离开,完事把那几个箱子扛到一楼大厅。
时间还早,多数士兵还没醒来,只有十来个哨兵注意到几人的动静,面带好奇望过来。
“撬开它们,我倒要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值得他大费周章要人特意走水道运进来。”
“可能是药品吧。”
朱胜忠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任务完成了吗?”
门口哨兵的问话吸引了杨德余的注意,扭头一瞧,发现羊拐、老算盘、老铁、端午四个人由通往外面的战壕里爬出来。
“早完成了,老子还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睡了一觉呢。”老铁又在吹牛逼,他是睡了一觉,但是在掩壕下面,加固工事的活儿也不是他完成了。
羊拐懒得搭理他,看到大厅站得杨德余,走过去说道:“外面情况不对呀。”
“什么不对?”
“你没有听到枪声吗?”
杨德余点点头,虽然刚才注意力都放在水道那边,不过依稀记得北门外面日军阵地确实有枪声传出,但是并不密集,稀稀拉拉得。
“有人在外围清理日本人的狙击手。”
“什么?”
杨德余吃了一惊,在外围清理日军狙击手?简直疯了,转而想起水道那条运货小船,他的心底多了一些想法。
该不会是他吧……目的是掩护运货小船进来?
一个人挑衅一个大队的日军,他不想活了?
便在这时,朱胜忠和七班士兵打开了木箱子。
“排长,你看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