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去年跟一位老师傅学过两手,跟专业的当然没法比了,不过调个音,保养主要部件还是没有问题的。”林跃跟她闲聊的同时,手上动作不见停顿,迅速且熟练地把三个音区调整一遍。
裴音钢琴水平不低,家里从小就培养她在音乐方面的天赋,请修理工调音什么的基本上每年都在做,会与不会,专业不专业,她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眼前这台琴并不是最近几年买的新货,而是从她五岁开始就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老物,一台雅马哈的U3M,到今天用了差不多30年了,和钱玉琨结婚后都没换台新的,可见她有多么喜欢这台钢琴,之前钱三一因为林妙妙跟她吵架后跑出去,她就曾坐在这台钢琴前面垂泪,想着钱玉琨背叛她,儿子也开始反抗她,也只有它,陪在身边三十几载,始终不离不弃,见证了她从一个小女孩儿变成大姑娘,又披上婚纱做新娘,再然后就是生小孩,婚变,分居,直到今天,可以说这台钢琴寄托了很多的回忆和情感,对她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所以她很肯定,“跟专业的当然没法比了”什么的,绝对是谦虚的话。
叮……
叮……
林跃又按了几下键,微微点头。
“有没有感觉好多了?”
啊?
裴音由走神中恢复,打个激灵:“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他一边问,一边从低到高按了几下琴键。
“嗯,好多了。”
这不是恭维,音准确实改善不少。
林跃放下盖板:“还有点小毛病,也算是七八十年代钢琴的通病了,榔头的勾绳质量不怎么好,三十多年一直没换过吧?”
裴音摇摇头。
林跃继续说道:“在受潮的情况下榔头的灵敏度和回弹会受影响,平时弹奏可能没问题,但是换成难度高的曲目,手感会变差。”
一点没错。
她收的学生都是10岁多一点的大孩子,平时弹的曲目难度不高,发音还算流畅,但是换成像《月光》、《旅游岁月》这些高级别的曲子,弹奏的时候多少有一点滞涩感。
“这次来得急,没有带勾绳,下次吧,我帮你把它换了,手感方面应该能有不小的提升。”
林跃把调音扳手、音叉和止音毡包起来,重新放回木头箱子。
一般这种情况,正常人肯定客套一下,说不用了,但她迟疑了,最后只是抽出一片湿巾递过去:“今天多谢你了,擦擦手吧。”
“不用客气。”
林跃接过湿巾擦了擦指尖沾的灰尘。
裴音沉吟片刻问道:“最近没见邓女士和她女儿出入,她们是……搬走了吗?”
“没错,搬走了。”
“我听三一说她女儿才办走读不久吧,眼下正是最关键的高三,怎么就搬走了呢?”
林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简单,她女儿对我成见很深,一直想让她妈和我断绝来往,她之所以愿意搬到这边住,真正的目的是要接近你的儿子,这你应该能够察觉到。”
裴音尴尬地笑了笑,身为一个女人,她当然摸得透邓小琪的心思。
“可惜啊,你儿子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认清了事实,知道再熬下去也没有好结果,于是跟她妈摊牌,逼邓心华跟我断绝关系,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回答完毕上面的问题,林跃似笑非笑地补充一句:“原来你也这么八卦。”
裴音脸上的尴尬更浓了,因为这事儿吧,可不仅仅是八卦不八卦的问题,有点关注别人隐私的意思,毕竟全江州谁不知道他和邓半城的关系啊。
没想到……这俩人居然掰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也正常。哪个母亲不是以儿女的人生为重呢,邓心华对邓小琪是这样,她对钱三一也是这样。
“对了……”
眼见林跃去提木头箱子,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她寻思着应该表达下谢意,像刚才的口头道谢太没诚意了,既然邓心华不管他了,那最具诚意的表示应该是留他在家里吃一顿午饭,但是转念想到钱三一跟他的关系,顿时进退两难。
“是不是觉得不表示一下过意不去?”
林跃一语道破她的心事,稍作思考说道:“上次你听我拉了半首小提琴曲,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你给我弹一回钢琴吧,怎么样?”
用一首钢琴曲表示感谢?
“好吧。”她在钢琴前面坐下,仰头说道:“想听什么曲子?”
“就它吧。”林跃指着曲谱架上放置的曲谱说道。
裴音抬头瞄了一眼,曲谱架上放的是之前教她的学生弹的曲子,一首可以说烂大街的《天空之城》。
“这首曲子……你确定?”
林跃微笑说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什么曲子不重要,心意才重要。我又不是你的钢琴老师,难不成你想让我点一首《钟声大幻想曲》?”
钟声大幻想曲?
裴音的脸色有点白,这玩意儿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她的钢琴造诣不错,相比乐队的钢琴手,水平也差不了太多,但要说弹这个,一听名字就慌,可想而知它有多难,难到哪怕是肖赛冠军来搞也难免会有失误。
“所以啊……”林跃耸耸肩,指指曲谱架,意思还是《天空之城》吧。
“行。”
裴音深吸一口气,手指轻按琴键。
滴滴滴,叮叮……
滴滴滴,叮叮……
她双肩微沉,后背挺直,稍稍仰头,修长的十指在键盘弹跳。
就这首曲子,不看琴谱都能弹下来,完全没难度。
不过呢,抱着想要感谢别人就要真诚的想法,她努力地想要投入进去,弹出灵动感,优雅感,而不是像教那些十来岁的孩子一般,追求技巧性和流畅性。
弹了差不多半分钟,忽然间旋律变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右边用来让学生近距离观察她弹琴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那个跟她儿子一边大的年轻人两手平放在琴键上,正随着她起的旋律一起弹奏。
“你……你怎么?”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愕然地看着他,单人独奏变双人配合,即兴改谱什么的可不是业余钢琴手能够搞定的。
林跃见她停下,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在琴键弹了几个音符,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裴音皱眉思考。
他微微一笑,重复刚才的动作,又点了几下琴键。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脸颊攀上些许惊奇,还有一点点犹豫。
林跃又用眼神示意一下。
她盯着键盘看了几秒钟,缓缓举臂,重新把手放上去,不过跟刚才不一样,她的右手放到高音区,林跃的左手穿过她的腋下,放到中音区。
叮叮叮叮……冬冬冬……
叮叮叮叮……冬冬冬……
轻快的音符迸出,跳得满屋都是。
楼下便道走过一名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蓬松的羊毛卷十分精致,在烫头这件事上一看就没少花钱,她听到楼上飘来的旋律,情不自禁地停下来,一脸好奇地往琴音传来的方向看。
裴音和钱三一搬到乡村花园小区14号楼已经两年多了,附近的住户都知道她是乐团的女高音歌唱家,还兼职钢琴老师,可是平时弹的都是一些优美舒缓的旋律,很少演奏这种轻快活泼的,让人忍不住会笑的曲子。
联弹的时间不长,也就一分钟左右,当最后一个音符远去,林跃把手放开。
裴音没有动,两只手还放在键盘上,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如果站在对面仔细分辨,应该能够看到她耳根飞着的一抹红。
无他……
这一段旋律远比一句“我喜欢你”或者“我想你“更暧昧,而且她觉得超应景。
要说电影的范畴内跟钢琴有关的片子,还是有一些的,国外最有名的就是《海上钢琴师》和《调音师》了,国内嘛,屈指可数,前两年上映的《钢的琴》,还有一首十年前的老片《不能说的秘密》,而刚来林跃示意她一起弹的就是后者男女主角四手联弹的片段。
本身音乐类题材电影就属小众,与钢琴有关的更是不多,身为一名钢琴师,那肯定是每一部都要看,并试着弹奏里面出现过的曲目的,说起来裴音比周杰伦大不了多少,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人物,虽然《不能说的秘密》播出的时候她已经结婚生子,但是文艺女性嘛,总是比大老粗更喜欢浪漫的爱情故事的,相应的,对电影里的曲目熟悉,故事情节自然也是记忆犹新。
抛开穿越元素不谈,实际上女主角小雨比男主角湘伦大了二十岁,这里她也比林跃大了二十岁多一点,他要她一起弹这首曲子,那他……可以说是在暗示什么吗?当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他就是单纯地喜欢这段曲子。
钱玉琨是什么人?
复旦大学工程系毕业,理科生,进入社会后变成了一个金钱至上的商人,这没错,但是夫妻二人必然会因为关注点不同缺乏共同语言,而且俩人的婚姻由父母包办,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然而就像那句话说得,青梅不如天降,意思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很难诞生心动与喜欢,这正是裴音的婚姻里缺少的东西,之前一直拖着不离婚,也不过是因为从小接受刻板保守的教育,担心父母名声,担心儿子会受负面影响,立志做一个贤妻良母的女人难以跨过心里那道坎儿。
眼下碰到一个可以叛逆到无法无天,也能文艺到让人眼前一亮,还会玩儿浪漫,知她心意,能跟上她的节奏的男性,说心里没点想法,那是自欺欺人。
如果是别的年轻人,差了一代人,她只会感叹后生可畏,江山代有人才出,问题是他是林跃,这小子的人设主打一个恋母情结,喜欢熟女,再联想安丽丽来这里宣誓主权时说得话……现在的她怎么说呢,居然多了一种少女怀春才会有的心砰砰跳,慌张里有期待,又会自我怀疑,患得患失的感觉。
她从结婚后就把重心放到了孩子身上,工作圈子也不大,日常接触的人很少,再有一颗文艺心,所以裴音跟邓心华、安丽丽这类人完全不一样,哪怕四十岁了,依然有一颗纯情少女心,问题就是能不能把它激发出来。
对其他人来讲,或许很困难,但是对林跃而言……借用一句很有道理的话,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一代人的年龄差与精神的契合,儿子的恶感与自己的渴望,贤惠女的迂腐守旧与叛逆少年的放荡不羁……这些冲突和矛盾是阻路的绊脚石,又何尝不是一种催化剂?得不到的才越想要,禁忌的东西才越吸引,这本身就是文艺片的精髓,那么裴音这个文艺女能抵挡住禁果的诱惑吗?
冬冬冬……
冬冬冬……
非常突兀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打破屋内充斥暧昧的氛围。
裴音像一根弹黄般从琴凳上弹起来,不敢跟他对视,红着脸,局促不安地指指房门:“我……我去开门。”
说完逃命似得朝门口走去。
就在手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她又停住了,光顾着用这个动作来缓解紧张了,万一门那边站的是钱三一,那不是陷自己于更加窘迫的境地?
不过转念又一想,她的好大儿从未有过旷课的经历,距离放学还有两个小时呢,基本上不可能是他……那是谁?安丽丽吗?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前两天还逼着钱玉琨在朋友圈晒两个人的结婚证呢,还来这里干什么?
如果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反正只要不是钱三一就好。
她这样想着,握住门把手一拧一拉,房门打开,出现在对面的是一张两眼微鼓的男人脸。
“蒋……昱文?”
她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认出眼前站的那位西装革履大背头,一副成功人士打扮的男子正是钱守中的得意门生,也是她和钱玉琨的小兄弟蒋昱文。
“你不是在……”
“美国吗?我昨天回来的。”蒋昱文看着曾经的大嫂,眼睛里带着光,有一种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情绪。
“那……你怎么没提前说?”
“我这不是想给你……跟大哥一个惊喜嘛。”蒋昱文这时才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说是尴尬吧,还带点紧张:“怎么了?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可能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林跃轻咳一声,提着放有修琴工具的木头箱子往外走:“来客人了?那你先忙。”
这时蒋昱文才发现裴音不是一个人在家,刚才注意力都放在裴音身上了,没有发现钢琴旁边还有别人,起先他以为是女神的学生,毕竟对方看年龄也就十八九岁,不过仔细一瞧,那张脸和当初国内朋友发给他的视频里在恩师寿宴上闹事的年轻人几乎一模一样。
“是你?”
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虽然在他看来,做错事的是钱玉琨,但是大哥如果没有养小三,他也不可能有机会不是?再加上这小子当着来宾的面把他挂起来,讲他一直惦记嫂嫂,那气病钱守中的仇,没说的,肯定是要跟这小子算的。
“咦。”
林跃也故作惊讶地道:“这不是不久前才拿到‘侯赛因’奖的蒋昱文吗?怎么?真要回国发展啊?不知道发展哪方面呢?事业或者感情?对了,你去看过钱家那个老东西了吗?听说现在还住院呢,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好没好一点?”
对于这个蒋昱文,林跃特别讨厌,最主要的并非对方会来抢女人,最主要的是蒋昱文不愧是钱老货的徒弟,基本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电视剧里他下飞机,钱玉琨和安丽丽好心去接机,结果怎样?夫妻二人被晾在原地,闹了个大红脸。
钱玉琨和裴音离不离婚是他们自己的事,做大哥的没亏待小弟吧?接机设宴一条龙,还把新夫人介绍给他,钱玉琨的父亲又是他的恩师,那这么做不仅是没礼貌,更是没教养,老是强调自己是理工男,不懂虚与委蛇隐藏情绪,这样就能推卸责任吗?没教养跟是不是理工男有屁关系。就这种情商还回国混?还霸总?被别人玩死都不知道自己给谁阴了。
再看他当着钱玉琨和钱守中的面跟裴音求爱的情节设定,真让人觉得不是编剧犯二就是这货有病,如果是林跃跟钱家的关系,随便怎么整钱家,怎么恶心钱家都没事,问题是蒋昱文是钱守中的徒弟,钱玉琨的小弟,这TM跟当面抽钱玉琨耳光有什么分别,更大的问题是钱守中还站他一边,林跃看这段的时候就在想,不会是……这蒋昱文才是钱守中的亲儿子吧,但凡钱玉琨硬气点儿,就跟钱老货断绝父子关系了。
一边盼着大哥离婚好泡嫂子,一边表现得看不起大哥包养小三,典型的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