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军,这里驻扎了契丹一万部族军,两万京州军。而部族军、京州军的大体地位,差不多类似于大宋的禁军和厢军。
这三万兵马分散驻守,与别处的军队一起,守卫着契丹的边境。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他们的边境防线,正在快速的溃败……
十八岁的壮硕小伙子,他的面貌稍异于宋人。他左手架着盾牌,右手持着环首刀,快速的奔跑着。
自从当了兵以后,渐渐的,他在晚上就能看清楚了。借着半月的光华,他死死的盯着对面慌忙冲过来的一个宋人样貌的人。他知道,那不是宋人,那是生活在契丹境内,被征了兵的汉人。
他看清了那个人脸上的惊慌,他咧嘴笑了起来,随即二话不说,更提高了一些速度,举盾护在身前。另一手持刀,架在盾上。
嘭的一声,他终于与那人相撞。他的刀子,刃口直接撞进了对面敌人的脖颈,他狞笑着抽刀,鲜血喷涌而出,洒满了他的脸。在这北方的秋夜中,新鲜的鲜血格外的滚烫。
他不由得愣神,当年他爹就是这么被宋人砍死的吗……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一杆长枪从他的腰侧捅出来,直直的捅到了对面补位上来的敌人腹部,被甲胄阻挡,没能捅穿。一遒髯壮汉快速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咬着牙,枪杆顶着自己的肚子,把那敌人顶的后退。
路过这小伙子身边,那遒髯军汉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盔上。
“入你娘的李黑城,愣着做甚?杀啊!”
“杀!”
这不是叫李黑城的西夏军卒喊的,而是后边压阵的什长。这什长不仅怒喝着,还拥着他往前杀。要不是因为踹人更加的破坏平衡,这什长是一定要送上这李黑城一记大飞脚的。
李黑城被拥着上前,晃了晃脑子,决定不再多想。
他只知道,虽然他随时要打仗没命,但他家里的生活很好,他如果死了,他家里的生活能更好。
“杀啊!”
他大喊着,稳住了身体,向前冲锋,举盾挡住了劈向那个方才打他脑袋的遒髯军卒的刀,随后什长跟上来,快准狠的一枪,干脆利落的捅死了敌人……
“杀啊!”
“干死他们!”
他们脚步不停,一往无前的冲杀,一路向东……
朔北,各个部落的人们都在准备着给牛羊马匹贴秋膘。希望这个时候牛羊都胖胖的,可以扛过寒冬的侵袭。
草原上落雪,是要命的。平平常常,便是几十厘米,甚至一些地方达到三尺深也有可能。到时在地面上就难找到什么东西让人,让牛羊活命。甚至想要转移部落,也难以做到。天地皆白,只有几十年丰富经验的牧人,才能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找到正确的路。而这样的人,几百上千个牧民里也未必有一个。
所以草原上的人们,总是年复一年的,在草原上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储存足够的食物、盐等生活物资,以及牛羊马匹需要的草料。部落里富裕的头人当然也不能例外,他们总要处理掉一批牛羊,给其他的牛羊活过冬天腾出空间,也要趁着这一段时间,跟草原上的商队贸易茶、酒、糖等物资,进行存储。
虽然双方是并不同民族,不同国家阵营的,但苦难却是大抵相当。草原的百姓们也一样,总是没有清闲的时候。就连小孩子,都得背着背篓,满草原的捡拾牛粪。都为了部落的头人,为了草原的贵族们的更好的生活做贡献。
不过没人在乎这些……
就在草原的百姓们忙碌着的寻常的一天,他们的平静了几十年的生活,终于激荡起来。
最先到来的,是大地的震动。那是数千匹马,同时在大地上奔腾,这力沉入大地,蔓向更远处。
随着震动而来的,是马蹄的响声。在空荡、宁静的草原上,马蹄的声音显得格外的突出。
人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着远处望去。
看见的,是漫天飞扬的黄沙。随即才是在远处的小缓坡上,出现了数不清的人影,正挟着无边的军威,快速的奔驰而来。
霎时间,这个不知名部落所在的人们乱成了一团。男人们着急的跑开,女人们也在聚集。没一会儿,几十骑人马从部落离去,向各个方向散开,玩命的催马狂奔。
其余的男人们也都装好了甲具,骑上了战马。他们没有跑,女人、孩子、牛羊,是草原上最大的财富。况且,他们也看到了四周包围过来的无数人影。不管是逃命的,还是报信的,全都没能逃脱,都被驱赶了回来,他们已经走不脱了。
他们只能护着女人、孩子在后边,上百个男人武装齐全,跟几千人对峙。马儿也害怕包围着的上千同类,焦躁不安的刨着蹄子,来回的动着身体,马背上的男人们,有的持着弓箭,有的紧握马刀,安抚着躁动的马儿,压着心底的忐忑,目光死死的盯着围着他们的骑兵。
这么看,这帮草原上人们,还很有一些悲凉的意思……
包围了草原人部落的,当然是大宋铁骑,或者说是夏州铁骑。他们在种谔的带领下,已经一路往北杀了过来,目前正在往东进攻。
在这一群骑兵之中,打马走出了两骑。
“跟他们说,我们是大宋王相公麾下军队,让他们砍了部落的头人,以及往日里为非作歹的人,我们就不杀他们。王相公领军攻打契丹,打下来以后,给草原上的牧民分配牛羊,是他们自己的牛羊。还会在草原上修建学堂,让草原的孩子学习我们大宋的文化,以后可以做我大宋的官员。
王相公领军攻打西夏,夺回了数州的土地。那些原本在西夏生活的百姓,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牛羊,他们的孩子……”
这骑士宣讲着,他们以后归属了大宋以后,能过什么样的好日子云云。
这当然是王言的指示,他练的兵,传递的意识从来都是保家卫国。军纪自然也是相当的严明,当然没有什么不准杀人的事儿,相对来说宽松很多。不过是不让抢劫、骚扰自己的百姓,当兵就好好当兵。对于敌对状态下的别国百姓,没那么仁慈。
总结下来就是,不听话的全杀光。只不过是不让他们无组织无纪律的烧杀抢掠,淫辱女人等等,而是要有组织的进行。
但是对于听话的、配合的,那就要仁慈一些了。
现在的情况很明了,草原上的这帮人又不是傻的,而且宋军的话说的也明白。再加上他们本身的组织形态,并没有很强的凝聚力。草原上的部落,太分散了,头人们的自主性也太高。在没有强力人物进行力量整合,强制集权的情况下,一盘散沙。
所以在被抓过来带路兼翻译的草原人的话语下,上百人开始躁动起来。人们的目光齐齐的望着方才被逼迫回来的要逃走、报信的那帮人,被众人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开始渐渐的脱离了队伍。
然后,就成了一地的尸体,只有无人骑乘的马儿,因为被鲜血淋了马身,不高兴的抖着身体……
张大打马来到前面,对着翻译说道:“跟他们说,让他们出人带路,去附近的部落。让他们说清楚部落的人数,我们去解救别的部落的人,让牛羊同样属于他们自己,让他们的孩子同样可以学习我大宋的文化,做我大宋的官。
只要这一次,我们打胜,那么这一切都会在未来实现。如果他们害怕我们输,那就拿着刀,骑着马跟我们一起走,好日子,还是要靠自己的刀枪杀出来,享受的才心安。”
经过之前的一战,他也一路打成了将军,当时王言要扩充骑兵,他马术不错,索性就给他转职了,如今已是统领五千骑兵的一方大将。
他当然也是高兴的,骑兵比步兵的待遇好。那么自然而然的,骑兵将领的地位,要更加的高过步兵……
他们就是如此一路杀上来的。
翻译都是随军带的,也有在南边抓来的,语言这一关,是早都准备着的。会说别的民族语言的人有不少,都是王言培养的。异地作战,语言是第一关么。
他们随便的抓一个本地人,问清楚附近的大部落在哪里,直接过来包围。而后又让这边的人做带路党,兵力分散开,到处的去打击这边的部落,干死这边的头人,整死这边的贵族,再卷席一些草原骑兵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
如此既增加了兵力,还防止了后路被断,更防止了被有心人趁着两国交战之机,拉拢了草原的力量,再搞出来一些新的麻烦。
战争开始的突然,草原上并没有什么防备,种谔带领的骑兵部队还算顺利。不过他们的考验,是将要到来的寒冬,现在倒是还不算什么……
就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在金肃军,在天得军等等的契丹的西方边境,在河东、河北的边境,大宋发动的前所未有的猛烈进攻。
契丹九百万人口,常备兵力不足三十万。这是历史上估算数据。但是现在,契丹的兵力绝对超过了三十万。
因为如今的大宋,带给契丹的压力太大。如今的王言,更是让契丹寝食难安。王言练兵牛逼,打仗猛,阴谋阳谋都能招架,之前干西夏的时候,契丹是眼看着的。
虽然契丹比西夏强,虽然契丹可以按着西夏爆揍。但是说到底,自己的损失也不小,也没有在军事上灭亡西夏政权,那就是还不够强。
他们清楚王言不讲武德,清楚如今的大宋在王言的影响下一样不讲武德,他们对双方之间的战争,有着充分的认识。
所以近几年,他们也一直在练兵,防备着大宋的偷袭。
单是西线防备王言,这边从南到北就驻扎了许多的部队策应,再往东去还有许多部队支援,总计十余万的兵力,堪称防守的密不透风。
这个兵力数字,基本上是估算出的王言手下的军队,来了个一兑一。契丹这几年安排了不少的细作,或者是高价收买一些情报。
这种事儿是没办法避免的,总有不以为然的人,总有贪财的人。双方在边境有榷场,往来频繁,很多消息都在那边交易。所以相应的,王言也有安排细作,也有购买消息,都是互相的。
甚至于他联络的人,级别还要更高呢,玩情报,搞煽动,契丹一样不好使……
此外除了西线这边十余万的军队,契丹在河北、河东那边的南线还有二十余万大军,跟宋军对峙着。
也是因为兵力的增多,练兵的开支增加,已经走下坡路的契丹,靠着九百万人口来养这么多的兵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么他们要做的事情,自然便是收重税。所以这两年,契丹境内的百姓过的并不好。不是区分胡汉,是不论汉人,还是其他民族的人,都不好。
这些当然都是战争的利好条件,是如同对西夏的战争那般额,可以鼓动百姓们投靠支持的。何况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王言是如何对待那些西夏百姓的,可是早都在契丹境内流传了。还有什么,比看到大军中数量众多的西夏人,而且一个个笑着跟人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的呢。
所以战争开打以后,范仲淹等人那边中规中矩,虽然打了个突然,但是兵力数量在那呢,双方基本上打了个有来有回。
而王言这边,战争的走向就不一样了。堪称摧枯拉朽。契丹以为坚固的防线,一触即溃。
这一次的战争,当然还是王言指挥的,不过他还是一贯的不微操。将领都是他选出来的,他充分信任。只要跟在大部队后边,随时做好部署,如此稳扎稳打,一路横推就是了。
他主要做的工作,其实不是打仗,而是快速的开始对已经打下来的地区的治理。他这次不只是带了本路的士子,周边地区的士子也都给拉了过来。什么成色以后再辨别,快速、平滑的接手打下来的地盘才是重中之重。
契丹的地盘很大,此时又是车遥马慢。
他们最先收到的是南线的战报,感觉比较稳,紧接着便慌忙的派人去问西线的战事,然后就开始慌了。
因为在短短的八天时间,虽然大战的主力战场只推进了百里,但是有两路部队,一路奔袭四百余里,直插丰州,另一路也走了四百里,而它要进攻的方向,是大同。
大同府,是契丹的西京所在,重要性毋庸置疑。不过这边知道消息要更快些,已经先组织了抵抗。但是契丹的中央朝廷,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那边。
二十万大军交战,都被人家突破了封锁,打到了后方,怎么看也不是可以信赖的。
正在他们争吵着如何应对,派谁去指挥战争的时候,他们也终于收到了草原上有骑兵在向东快速突进,并且卷了上万草原骑兵的消息。
众所周知,草原的骑兵战斗力是相当强大的。这在于他们从小就长在马背上,精通马术,精通骑射作战。这是地域富裕的草原人民的特性。
规模越来越大,推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紧接着,就是因为大宋出兵攻打契丹,西线战事不利的消息飞速的在契丹境内扩撒,由此导致的人心不稳,以及各地的叛乱事件开始集中爆发。
契丹朝廷霎时间乱作一团。
没有人可以解释明白,为什么在之前还是安稳和乐,大宋只一打,转眼之间,已是山欲倒,天欲顷,风雨飘摇,契丹的江山好似欲亡。
“爹爹,爹爹,下雪了。”
“外面下雪了。”
轻快的脚步响起,两个倒霉儿子,带着一个更倒霉的小不点,倒腾着小短腿跑进了屋子里。
后边,是紧紧跟着,一脸无可奈何的小栋梁。哦,如今已然不小了。那更倒霉的小不点,就是王栋梁的儿子,名字还是他起的呢,叫王忠平。
他给王栋梁家也取了中间名的字辈,是‘忠贞孝勇,富贵平安’八个字,是王栋梁求的,已经是个有心思的大人了。
这一次出征,两个大的不省心,嚷嚷着要跟着一起打仗,王忠平能走了以后,就一直在这俩倒霉儿子后边当跟班,一个是赶,一群是放,王言就都给带来了。
王言笑了笑,对着一屋子的人说道:“事情就这么多,各自做好自己的一摊事儿。本官再说一遍,如今战时,皆行军法,无论是军卒、小吏,还是士子、高官,坏了本官大计,斩立决。”
“是,我等谨记。”
“下雪了,苦日子也便来了,诸君注意防寒保暖,切莫伤了身子。催一催后边,御寒物资、草药抓紧送。散了罢。”
众皆应是,起身礼毕而走。
由着手下的小吏给披上了狐裘大氅,王言十分公平了给了三个眼巴巴的小家伙一人一脚,抱起了最小的王忠平,笑道:“走了,去外面看看雪。今日若下的大了,明日咱们便堆雪人。”
“哦,那可一定要下的大些才好。”大儿子话语里带着期盼。
王言好笑的摇头,没有在意倒霉儿子不合时宜的话,毕竟他还要带着孩子们堆雪人呢,有什么好说的……
出得门去,便是一阵寒风卷着鹅毛的雪花扑在身上。王言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抬起了一只手,任雪落在手上,不及融化,又有更多的雪盖下来。
“真是好大的雪啊。”
小栋梁仰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叹道:“阿郎,这场雪救了契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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