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
随着皇帝的御撵驶来,正阳门附近的喧嚣霎时归于平静。
本地的挑夫放下担子,熟稔的扎进狭窄的胡同里躲避。外地的商旅好奇地张望,瞻仰着皇家的威严,以备将来作为归乡的谈资。路上的行人则自发的靠边站,为即将到来的骑士闪出一条道路。
在万众瞩目之中,皇帝那镶金嵌银,体现着皇家奢华威严的马车缓缓驶过。
只是跟以往不同,今天的御撵后边跟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这少年衣着朴素,脸上布满泪痕和尘土,哪怕已经累的满头大汗,依然步履蹒跚地紧紧跟在马车后边。
“这孩子是谁,为啥要跟在马车后边?”
“咱哪知道,应该是锦衣卫在路上抓的逃犯?”
“你们外乡人懂啥,这人可是皇孙,当年太子爷出殡的时候,俺们远远地看见过!”
“皇孙?”
“皇孙为啥不坐马车?”
“这咱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他怕把马累着?”
正在众人窃窃私语之时,人群里响起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们知道个甚,皇帝陛下专门命人用自己的马车去皇陵接二皇孙进宫,二皇孙这是为了不违礼,这才坚持不坐马车的!”
“此等忠谨仁孝,知礼懂礼之人,才是咱大明皇孙之楷模呀!”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无不动容,在他们眼里朱允炆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别说他生在皇家身娇玉贵的,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能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啊。
“哎呀呀,皇陵离京城少说也有二十里路哩,二皇孙就这么一路走回来的?”
“这孩子可真懂事,不愧是皇帝老爷的孙子!”
“这算啥,俺还听说,太子爷身后有好几个儿子,只有二皇孙愿意去坟前守孝,光是这份孝心就比其他人强了不止多少!”
周围的百姓在听了这话后,对朱允炆更加钦佩了。
“啧啧,真是仁义孝顺的好孩子,皇帝老爷有福气哟!”
“这孩子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呜呜呜……”
正当周围的人沉浸在感动之中时,人群里再次传出一阵不和谐的声音,而且带着浓烈的陕西口音。
“懂事有啥用,还不是不招皇帝陛下待见?”
“俺听说,二皇孙要被赶出皇太孙赶出京城了,发配到朝鲜吃咸菜!”
“啥?”
“兄弟,你这是听谁说的?”
“这话还用听谁说吗?”
“二皇孙年长,本来该他当皇太孙的,也不知朱允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皇帝陛下开心,抢了二皇孙的皇太孙之位不说,还容不下亲兄弟,天天想着将亲兄弟撵到天边……”
人群中到处是这种不和谐的声音,不明真相的老百姓瞬间被带偏了。
“二皇孙可怜哟!”
“皇帝老爷也是的,咋能舍得将这样的好孙子发配哩?”
在一众百姓被陕西口音把情绪带起来后,又有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普及起秦朝历史。
“据说秦始皇那时候,大皇子扶苏贤明,后来赵高伙同李斯立了胡亥当皇帝,还命人杀死了扶苏!”
“搞不好二皇孙就是咱大明的扶苏呀!”
“扶苏的故事俺听过,这几天酒楼茶肆到处都有说书人讲秦汉演义的故事!”
“扶苏可怜哟,要是秦始皇传位给扶苏,大秦咋能让刘邦那个无赖给抢了哩!”
在有了这么多有心人的带动情绪下,正阳门附近的百姓看向朱允炆的时候,无不带着一丝同情的意味,有那感性之人联想到这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是抹了一把眼泪。
“这孩子可太可怜了,呜呜呜……”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心疼、同情等情绪中时,人群里有一群操着浓重陕西口音的汉子齐声大喊。
“二皇孙贤明!”
“老皇帝不公!”
周围百姓本就想找个宣泄口,听到这口号立马跟着喊起来。
不多时,正阳门内外到处是“二皇孙贤明,老皇帝不公”的口号声。
正阳门城门之上,朱樉将两只手笼在袖子里,仰着头吸了吸鼻子,一脸得意的对周围的几个兄弟说道。
“瞅见没,这就是民意!”
“老爷子一意孤行,会被天下人耻笑滴!”
周王等人闻言顿时一阵吹捧,很快就给朱樉吹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有朱棣一脸嫌恶地道。
“二哥,你下次搞小动作的时候,跟底下人说一声,别把口音带进来!”
朱樉闻言尴尬地红了脸,强自镇定的道。
“有吗?”
“咱咋没听出来有啥口音,这不跟京城百姓说话一个味吗?”
朱棣听到这话,赶忙离朱樉远一点。
他们这次进京是给老朱过生日的,有的人干脆在军演结束后就没回去,一直呆在京城了。
一般来说,只要不想着造反,没有藩王愿意离开繁华的京城,回到鸟不拉屎的封地上受罪。
几人说话之时,朱允炆也走到城门之下了。
朱允炆听着周围百姓的呼声,只感觉一阵心潮澎湃。
这是民心!
我朱允炆也有民心了!
孤若是早有这等民心,孤又岂会故步自封,去朝鲜那破地方当藩王?
虽然朱允炆非常享受百姓的声音,但他依然强自镇定,甚至频频跟周围的百姓互动,让他们不要称颂自己的贤名。
然而,老百姓最喜欢凑热闹了,你越不让他们喊他们喊的越起劲。
苏培盛跟在御撵后边,听到周围百姓的呼声,只感觉心里一沉。
这不是他该听的话!
皇宫里的太监在秦德顺的带领下,早就集体投靠朱允熥了。
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就算不是他所主导,他也脱不开关系。
朱允炆一边虚伪的跟周围百姓互动,一边走过五府五部,正在办公的五府五部官员,听到外边的呼喊声立马跑出来看热闹。
然而,当他们听到街上的百姓这般称颂朱允炆之时,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有人甚至露出会心一笑。
“这是百姓的呼声呀,皇帝陛下应该会慎重考虑处置二皇孙之事了吧?”
“难说……”
“皇帝陛下刚愎自用,没准会起到反作用。”
衍圣公扔下这句话,就拄着拐杖从另一条路熘了,只留下兵部尚书唐铎等人面面相觑。
“老唐,衍圣公这话啥意思?”
“咱们之前定下这计策之时,衍圣公可是没反对!”
“现在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是想把自己摘出去,把责任全推到咱们头上?”
唐铎听到一众大老这般说,赶忙站出来当和事老。
“诸位同僚,这事没人能跑得掉,以皇帝陛下之英明睿智,迟早会想到咱们头上!”
“好在皇室中人也沉不住气出手了,应该能帮咱们抵挡一阵子!”
众人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阵窃喜的笑容。
本来他们谋划的是借扶苏之事来影射朱允熥,并且提前一个月就在京城宣讲扶苏、胡亥的故事,提前铺垫情绪了。
哪成想没等他们喊口号呢,陕西的某王沉不住气了,不仅抢了他们的风头,更是给他们打了掩护。
这波他们算是稳赚!
老朱只走到宫门口,就听到大街上百姓的呼喊声了,当他听到“老皇帝不公”之时,脸上瞬间阴沉起来。
“这是有人搞事情啊!”
秦德顺闻言赶忙奉上一记彩虹屁。
“陛下圣明!”
老朱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就转身离去了。
当老朱重新回到养心殿之时,御膳房那边再次派人过来请旨。
“皇爷,徐管事让奴婢问您,现在是否传膳?”
老朱听到这话,气得一脚踢翻椅子。
“传什么传!”
“咱气都要气饱了!”
秦德顺见老朱动怒,赶忙拉着小太监去了殿外。
“你回去跟徐爷说一声,让他等我的信号,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派人过去告诉他……”
“多谢老祖宗解围,孩儿这就跟徐爷说……”
秦德顺在将小太监打发走后,又命人去将王德给叫了过来。
“王德,你家殿下今天心情咋样?”
王德闻言委屈巴巴地提醒道。
“干爹,儿子改名了,儿子现在叫王智……”
秦德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
“得了,你就别在这儿装委屈了,不就是个名字吗,有啥大不了的?”
“别说主子只是让咱们假死,就算主子让咱们真死,咱们都不能有半点犹豫!”
“否则就是不忠!”
王德闻言恭敬地躬身一礼。
“多谢干爹教诲,儿子明白了……”
“回干爹的话,皇太孙最近几天心情都很不好,整天盯着希望学堂那边,想着法地折腾那些不愿意就藩的皇子,就连朱允熞现在都被他罚抄书,每天不抄够五千字就打板子!”
“还天不亮就命人将他们叫起来去操场跑圈,不跑够一定圈数连早饭都没得吃!”
秦德顺听到这话,砸吧砸吧嘴道。
“这也不能全怪皇太孙,实在是有些人太不像话了……”
“你这样,你去找一下皇太孙,跟他说皇爷心情不顺,让他过来哄哄!”
王德闻言不解地道。
“干爹,这能行吗?”
“依儿子看,咱们不如让皇爷把火发了……”
秦德顺闻言眼珠转了转,随即满脸笑容的弹了弹王德的脑袋。
“好儿子,做事就是比咱狠!”
“行!”
“就按你说的办,先不告诉皇太孙,等皇爷把火气撒完再说!”
“不过你得悠着点,皇爷发起火来可不管不顾,要是真处置了某个皇子,没准事后会迁怒皇太孙……”
王德闻言开心的笑道。
“这就得靠干爹盯着了,干爹见事不好之时,派人给儿子传个信,儿子立马带皇太孙过来灭火,嘿嘿嘿……”
秦德顺本来还想在嘱咐几句,却不料里边传来老朱愤怒的咆孝声。秦德顺不敢怠慢,只能扔下王德,急匆匆的钻进大殿里。
“皇爷,您有何吩咐?”
“派人查查外边是何人搞鬼!”
“不管牵涉到谁,都先抓了再说!”
“唉……”
秦德顺答应一声,脚底下却纹丝不动,试探着问道。
“敢问皇爷,用哪拨人手去查?”
老朱闻言愤怒地吼道。
“咱叫你去查,当然是用你的人手!”
秦德顺要的就是这句话,虽说他手底下有一群人,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很多时候根本不敢用。
再加上锦衣卫横在前边,他的人只能蛰伏在暗处。
“诺!”
“皇爷瞧好吧,奴婢定然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正当秦德顺颠颠地想去启动自己的人马之时,老朱又将其给叫住了。
“慢!”
“从羽林卫里抽调几百人协助!”
“啊?”
“哦哦……好的,奴婢这就去办!”
秦德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皇爷突然将羽林卫牵扯进来,这是对他不信任啊!
朱樉等人在城门上看了一会儿热闹,见朱允炆进了宫,也就从城墙上下来了。
然而,他们这边刚走下台阶,就被一伙生面孔的人给拦住了。
“东厂办差,请诸位王爷协助一下!”
“东厂?”
朱樉、朱橚等人闻言顿时傻了,心道大明啥时候多了个东厂?
最后还是朱棣反应快,突然想到了点什么,试探着反问道。
“你们是秦公公的人?”
东厂的番子听到这话,眼底也闪过一丝惊骇。
他们东厂可是刚成立,就在他们出门之前还没东厂的名号呢,燕王殿下咋就一下子猜到他们背后的主子了?
“回燕王殿下的话,卑职等确实听命于秦公公!”
“不过,秦公公忠于陛下,卑职等也是替陛下办差,还请诸位王爷配合!”
朱棣闻言点点头表示理解,其他藩王听到这话也没多少惊讶之色。
毕竟,锦衣卫跟皇太孙穿一条裤子,早就是朝野尽知的秘密了。
老皇帝若是不想被皇太孙架空,只能重新组建一支秘密队伍。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子的秘密队伍不去折腾朱允熥那孙子,反而将矛头对准他们这些亲儿子。
在一众藩王被东厂的番子带走之时,刚刚进入宫门的朱允炆,也被几个小太监“簇拥”着去了司礼监,接受秦德顺的亲自审问。
皇帝陛下说的非常明白,不管牵涉到谁,都先抓了再说!
秦德顺看着门外瑟瑟发抖的朱允炆,心里不无遗憾的想着,东厂还是太寒酸了,连个独属于自己的监狱都没有,只能屈居于皇宫东边的这片库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