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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陆 棕色时间廊(上)

  【末日后二十六年】

  【第八地区·上城区】

  浊声思考过自己的名字。

  在加入到第九协会之后,在这二十六年里面,他思考过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浊声,污浊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和所有人一样,他的脑海之中基本也没有多少关于末日前的记忆,除去生存的本能之类的。

  为什么会忘记这些事情呢?

  他搞不明白。

  按理来说,有关于末日之前的记忆——比如自己的居住地,各种信息,这些能够证明自己从何而来的信息应该是铭刻在脑海之中的,正如他现在能够在最短时间里面说出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他就是不知道自己在末日之前到底是谁,在做什么工作,生活在哪里。

  末日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人们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人们没有忘记末日,并非是亲眼见过某些景色,而是末日这个词汇在他们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铭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末日,灾难,各种灾难,总而言之,末日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就不是什么好的事物。

  但是具体的部分呢?

  末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末日的具体表现到底是什么,当时的他们为什么会进入到地下,第八地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到底是谁?如果第八地区的建立是依托末日前的政权,那么末日后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在他的瞳孔完全溃散之前,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思考,去想,直到身体的血液流干,直到那些黑色的污染源源不断,直到一切都结束,直到天空之中那遮蔽了光芒的心脏带着无穷无尽的血管一同扎根在大地上。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八地区,上城区。

  四周吵吵嚷嚷,但四周也十分寂静,这两者并不冲突,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忆着,他在哪里,他刚才在做什么,这些问题应该要得到一个解答,不然怎么询问自己接下来的问题……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

  想起来了,遗失管辖事件,刚才他们在处理遗失管辖事件,那个怪物,出现在上城区的怪物,他带着第九协会的人去处理上城区的遗失管辖,处理那一个怪物,处理好了吗?好像没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没有。

  他好像是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因为他感受到了广,那是灯塔散发的光亮,只可惜灯塔的光亮是没有温度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感受一下‘太阳’的光亮。

  他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他在上城区,他们还没有处理掉那个怪物,至少是目前还没有。

  “你怕死吗?”有人问。

  “怕,当然怕。”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说着,“如果不是有契约的存在,我早就想逃跑了……职责那些东西说出去太好笑了,大家都是拿钱办事,只是契约这种东西一直在束缚我们……不然的话,谁又会心甘情愿在这个必死的地方留下来。”

  黑色的污染从浊声的胸口之中迸发——他的身体已经挂在了尖锐的建筑物顶端,那似乎是一个高塔,或许曾经是高塔,此时的他就在那里,被那尖锐的塔尖穿过,从他的后背开始,再从胸口迸发,宛若一朵鲜艳的花。

  红色的花。

  他的脏器不怎么好看地挂在突出来的部分,而那些被他咽下的污染,那些黑色的部分正涌出他的身躯,融合了他的血肉,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拥有了独特的生命力,它们正如同鲜花一样绽放,一点点脱离他的身体。

  这就是使用‘罐子’的代价,在一口气咽下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污染之后,固然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但身体是无法承担这样子的污染,于是,超出了承受部分的那污染就脱离了身体本身的控制,或者,带动了身体本身的某些部分脱离。

  正如现在这样。

  “每当你们踩在界限上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就会了解一下你们在想什么事情,毕竟,能够让人踩在这个地方,必然有一个理由,这种理由往往是支撑你们一切的基石,所以我想知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一下。”

  对了,界限……

  他知道,那些被污染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怪物,所以,为了防止在饮用了过量的污染之后成为怪物的一份子,他们需要在失控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无法自己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就需要借助同伴的力量。

  这个时候,同伴就是负责杀死他们的人。

  他抬起手,将手放入到自己的胸口之中,他感受到了温热,这是他血液的温热,他抬起手,狭小的视觉之中只能够看到一片猩红,他将这些温热涂抹在自己的脸上,于是,那一份温热也盖在了他的脸上,血液的温度超出了他身体的温度,在污染的促进下,他的血液曾如烈火一般炽热。

  现在再感受那一份光亮——灯塔的光亮,现在,不仅有了光,还有血液的温暖,这样能不能装作自己站在阳光下了呢?或许能,或许不能,因为他没有见过阳光。

  “真漂亮啊……”他呢喃道,“真漂亮。”

  他停顿了一下。

  “我早就想放弃了。”他又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契约的存在,我早就想放弃了,但是在进入到第九协会之后,我们的‘命’都不属于自己了,那些小的还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在签下契约之后,我们的命已经不能被自己做主,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要么死在遗失管辖的处理之中,要么死在自己和自己人的手中。

  “你现在就在界限上。”那一道声音说,“如果你能够坚守你现在的道路,坚持你所做的一切,你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可能。”

  “我不需要。”他说,“就让我这么死去就好。”

  踩在界限上的人并没有选择哪一边,没有选择非自然的世界,也没有选择现实的世界,他舍弃了两个地方,如果现在迎接他的是死亡,不是他自己给予自己的死亡,而是那个怪物带给他的死亡的话,那这一次的死亡就不会被契约束缚。

  而在脱离了契约的束缚之后,他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疲惫。

  他的脏器落在了地上,那些黑色的污染拖动着他的每一个脏器,再到拖动他的身躯开始脱离那个尖锐的地方,他听见了粘稠的声音,这是那些污染蚕食着他最后属于‘人’的部分。

  但在这一份污染蚕食完他之前,他的生命或许会先一步消耗殆尽,他已经没有生的意志,或者说,他并非是被某一种执念支撑着走到现在,而是被契约本身束缚,一直拖动到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不论他怎么说服自己,怎么欺骗自己的大脑,在他的本能之中,早就已经有了逃离的思想。

  不论是逃离第九协会的职责也好,逃离第八地区本身也好,逃离这些需要面对的怪物也好,说实话,他只是觉得累了而已。

  第九协会的工作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工作,他见过太多的死亡,见过不同的死亡,有的人在遗失管辖之中被怪物杀死,有的人在无法遏制住污染之后被扭曲成怪物,有的人死在同伴或者自己的手中。

  总归是要死亡的。

  黑色的污染不动了,它们已经无法再拖动这一具身躯,他从那塔尖上坠落,坠落,然后狠狠撞击在地上,发出了他最后的一道声响。

  把视角稍稍拉远一点,在上城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声音了,那被血管缠绕的心脏越来越庞大,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它血管之中的血液,即便咽下了管子,在绝对的差距之中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这是蛀虫。

  二十六年里,每一个从熔炉区向上攀爬的人都成为了蛀虫的一部分,在这一颗心脏之中已经有了太多人的血液,或是炽热的血液,或是已经完全干涸的血液,总之,这些人们都成为了这心脏的一部分,而那些被编织起来的血管,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养分。

  它遮蔽了光亮。

  它看见了一个小孔,对它而言,那应该只是一个小孔,对于它的身躯而言,这个孔洞确实是太小了,没关系,它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砰!

  于是,它朝着那个孔洞坠落,那庞大的身躯撞在孔洞上,将那些金属、那些泥土,一切用于承载上城区的基石撞碎,它从那个孔洞之中窥探下面,那是它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往下,再往下,那就是熔炉区,是一切蛀虫出现的地方。

  地上有很多的躯体。

  有很多的尸体。

  时间,现在已经变得不值钱了,那庞大的差距足以抚平一切沟壑,第九协会的成员,在这个怪物面前,也没有多少生还的可能性,从第一个人的躯壳破碎,再到第一个因为污染过量而崩溃,直到现在,也不需要多久。

  上城区很安静,因为没有活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