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要组建征西大军这个想法,还真不是心血来潮。
他已经酝酿了许久了。
实际上,朝野都在顺着皇帝的意思去做事,他也只是其中一个,就是相对大胆而已。
根本也是应了那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而且这个趋势是很明显的。
便是杨一清也还在主动上奏要找哈萨克汗国的麻烦
适逢盛世,国大民骄。
武功煊赫,千载留名。
正德皇帝年方三十六,正值壮年,放眼历朝历代,眼下这个机会都是很难得的。
只不过他的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为了说服皇帝,马荣在送入宫中的马匹之上都用了很多心思。
按照寻常人的想法,送马作为礼物,那么所挑选的马匹不仅要健壮,而且要高大、威武,最好是历史上的那种汗血宝马,一看就让人心中神往。
但在草原上,最适合于作战的马匹却是矮小的。
所以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骑在马上可能根本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威武。
因为蒙古马的平均高度只有一米二到一米三左右,相当于一个小学生,骑在上面那画面……
但蒙古骑兵就是靠着这种战马横扫亚欧大陆。
原因就在于,蒙古马虽体型矮小,其貌不扬。
然短小却精壮,说白了就是下盘稳,不轻易倒。
再有,蒙古马脾气温和,体魄强健,皮毛粗厚,能够抵御寒冷,而且因为生长环境恶劣,使得它们更加吃苦耐劳。
这种马匹稍加训练,在站场上便能不惊不诈,勇猛无比。
因为马荣麾下有蒙古骑兵,所以这一套蒙古马的使用和培育方法他都了解的极为清楚。
从河套入京,一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沿途路过驿站,凡是看到他们这一身军装的,大多离得远远的。
却说这日行至山西太安驿时,马荣正欲歇息,不想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一帮人吵吵闹闹的听着很乱。
未等马荣去问,门口已经来了一名精干士兵,“老爷,外面有一醉鬼,神神叨叨的叫嚷着。属下们这就将他轰走。”
“喔。”
马荣不在意的挥挥手。
与此同时,外面有人高喊,“将军百战死,归来不识君!”
马荣眉头一皱。
门口士兵也暗骂几句,“属下这就去。”
“等等。”
马荣喝止了他,他自己从里屋出来,站在二楼的廊檐下向下俯视,果然看到一个长胡子老头儿摇头晃脑。
“此人,什么来路?”
边上士兵回道:“说是一个本地狂生,因仕途不顺心生愤懑,时常夜半高呼,最是不讨喜,却不知为何今晚闯到了这里。”
马荣视线凝在此人脸上,
就着月光他能辨晰此人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但具体模样看不清楚,只觉得他身材短小,尤其一双手跟小孩子似的。
“大人恕罪,小的们这就将他拖走。”这是驿站的小吏,他们很害怕自己一时疏忽而惹了灾祸。
“……来时路千般崎岖,万般无奈,终不过人心二字。”
“赶走便是。”马荣折返回去。
“是是是。”
说着一帮人下去,拿起棍棒就要强行驱赶。
那狂生则梗着脖子,“贵人,可要心想事成?”
马荣一只脚已经迈到房间里了,听到这话他掐了掐腰,表露出几分心烦意燥。
左右也睡不着,“让他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爷!”士兵们一阵激动。
“你们在边上守着,他一个人,怕什么?”
……
这狂生到屋子里来先炫了两大碗水。
马荣心里装着其他事,实在没有耐心,“你再不道明来意,我就杀了你。”
老头小手一抖,“将军多年杀伐,便是不说话,只以气势迫人,小人这豆子大的小胆也要吓坏了。”
“你知我是谁?”
“将军高高在上,小人则微末如牛马,怎会认识将军?”
“来人!”
砰!
几名士兵破门而入。
马荣耐心已所剩无几,“将这个故弄玄虚、胡言乱语的狂生拖出去砍了!”
“是!”
“哎,别别别。”老头儿实在也惊慌了,他平日里跟人摆谱摆惯了,哪曾想到现在这些个大明武将一个个都是傲气十足,脾气大着呢。
“将军,将军,小老儿真有话说。”两边胳膊被架住,这家伙便如倒豆子一样全都开讲了,“小老儿若是猜的不错,将军可是总督河套的武功伯?”
“等等。”马荣见他一语说中,问道:“你如何瞧出来的?”
“小老儿是听口音,认出了朔方兵马,将军又气势逼人,这才说中。如此说来,将军带这么多军马乃是为了送人。”
“不错。”
“可蒙古马体格矮小,模样丑陋,实在不是送人的上佳之选。将军这样送人,不怕送礼不成,反遭不敬之名吗?”
“妄议朝廷重臣,这个杀人的理由也足够了。”
这狂生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拱手道:“武功伯,小老二姓宣,名律,举人功名。可惜蹉跎大半生,高不成低不就,只有这张嘴不服人。今日冒死来见将军,一是求名,二是求利,若是不成,唯死而已。
宣某人还有面相的本事,虽然初次见面,却知武功伯心中苦闷,所求不得。若是看得上,不妨让宣某人出谋划策。”
“你?”语气很是怀疑。
“几句话的时间,又不打紧。听听如何?”
马荣说:“你再猜,猜中,我不杀你,让你继续说下去。”
这宣律立马皱起眉头,前面说的那些都有迹可循,但是真要猜中人的具体心思,那非得读心术不可,“那武功伯还是杀了小人吧。”
“算你有几分胆识。给你个提示,就在那几匹蒙古马上。”
“武功伯欲将其送给何人?”
马荣不说话。
不能说。
但这宣律确有几分玲珑心思,不能说反而让他有了几分明悟,“武功伯要送这样的马,不在其貌,却用其意。想来是要一展自己跃马扬鞭、建功立业之心。但愁眉不展、烦闷难疏,必定是这份大志不可得也。”
马荣挥挥手,让其他士兵都退下。
能说到这个程度,他知道这人于人情之处还是有几分练达的。
“继续说。”
这老头儿看场面控制住,又开始眉飞色舞,“传闻武功伯马荣骁勇善战、忠心不二,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武功伯送马明志,此志必是开疆拓土。封狼居胥、饮马瀚海,确实令人神往。可当今陛下雄心壮志,继往开来,武功伯正合天子心意,又怎么会如此愁眉不展呢?”
“你要想好,这个答案你听了,便不能走了。若有本事,那就干些书写字画的活计,若没本事,营中还缺养马之人,以你的年纪,这辈子只能是个弼马温。”
“三脚猫的功夫出来混江湖,若是败下阵来,也只能认命了。”
“好。”马荣伸出小臂挥了挥,“你们出去吧。”
见他有几分高人模样,
马荣便准备和他说上两句,若是成,取而用之,若是不成,撇而弃之。
权当,是在这无聊的月色之夜取点乐子。
“实话与你说,本将军所要的开疆拓土,是要去除粮草补给的桎梏,学习蒙古人的战法,以战养战,横行草原,为我大明打下大大的江山。”说到这里,自然是意气风发,但很快语气转弱,“不过,这个想法许多人都不支持,都说当今天子绝不会答应这个请求。你可能想到为什么?”
宣律眉头一所,歪着头道:“将军,此乃取死之道,万不可为之。”
“你以为本将军会战死沙场?”
“非也。千百年来,多少绝顶聪明之辈,不说前朝,便是我大明也是名将辈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想着和将军一样,骑蒙古马、用蒙古军战法?他们难道不知道从中原出兵补给太难?”
宣律必须得展现些真本事了,“以战养战、不费国库,这话自将军口中出,小人自然相信将军是一心为国。可这八个字,明明含着列土封疆之意,说出来已经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真的叫将军做成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马荣沉声,“连一个乡间狂人都这样以为。”
“将军从五万人打成十万人,从十万人打成二十万人,蒙古草原皆臣服于将军的铁蹄之下,还不需国库支撑。到那个时候,皇位上不管坐着谁,都会要了将军的命。”
“可我若执意如此呢?”
“为什么?为什么明知是死路还要去走?”宣律问道。
马荣道:“皇上一代圣君,怎么能没有赫赫功名的将军?二十年来多少兄弟为了家国埋骨青山,我难道是惜命之人?况且,以我一人之命换得国家辉煌之世,这笔买卖,划算。”
宣律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公有大无畏之义!小人佩服!!”
“我只怕皇上不答应。”
“将军若真心如此,吾有一法,可保将军心想事成。”
“怎么说?”
“将军可看过博望侯的《万国图志》?”
马荣好奇,“你这乡野之人难道看过?”
“朝廷大加刊印,两个月内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再加上驿站之中南来北往的人极多,借阅一两次,便已熟记于心。”
“本将也看过,说的是世界之大,国家林立,确实令人惊叹。”
宣律道:“博望侯的这次发现,不亚于朝廷当年在日本发现银山。不用想也能确定,现在朝中内外必定还没有统一认识到要如何面对这个新世界。
将军要抓住这个契机,凡是认为大明需要对外扩张的,将军便大力支持。
只要确立这个大方向,自然就需要有人跃马西进,而将军则成了不二人选。
世界无主,能者居之,这是自古的道理。”
利用博望侯景的那本记传吗?
马荣眼睛一亮,说实话他先前还真是没想到。
“好,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