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书房内。
密谋的众人,一时间寂静无声。
书桌上的一盏孤灯,橘黄光晕仅能笼罩一小半的屋子。
照到柳子安、柳子麟脸上的光线昏暗,至于玉卮女仙,一身黑袍习惯性的隐藏在屋后的黑暗之中。
不过三人在听到柳子文的话语后,身形皆是顿愕住,似是怀疑耳朵听错。
待三人相互对视,无声交换目光后,才确定不可能三个人同时出现幻听。
“大哥这上策是……借刀杀人?”
柳子安小声试问。
“是偷梁换柱。”
柳子文摇摇头,又道:
“算不上借刀杀人,因为这柄刀实质上还是咱们的,不过是悄悄替换了下而已。”
见只有柳子安似懂非懂,柳子麟与玉卮女仙确实犹然不解。
柳子文在书桌前坐下,两手交叉,撑着下巴。
书桌右侧的笼纸油灯将他普普通通的国字脸照耀的纤毫毕现。
这给屋内目光聚来的众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不是这位柳氏家主的目光带有什么侵略性或者压迫力。
正相反,眼底是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但是与龙城县衙内的那位年轻县令一样,柳子文只是沉默不说话,便能给周围之人带来某种无形压力。
因为身旁之人都得重视并随时关注他的态度与脸色,这其实是一种尊强慕智的生存本能。
所以欧阳戎与柳子文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
掌握有资源与权柄,并能最优化的分配利用,就像蚁穴的蚁后,能够构建一套围绕周身的秩序,令人依赖攀附,在对外界资源的斗争中获得优势。
玉卮女仙一向觉得这类人比练气士还要恐怖。
因为大周朝的绝大多数权柄都是掌握在这一类人手里,除了世内世外的江湖外,天下十道的秩序便是由这一类人构建的,所以他们才掌握了权柄,而不是相反。
“前几日与你们讲的那一幕剪彩礼大戏,还是不够精彩,现在稍微小改一下,二弟三弟,你们可以听听。”
柳子文忽然开口,目视众人,轻声沉吟:
“七月十五剪彩礼,监察使沈大人与刺史王大人莅临狄公闸,欧阳县令携全县士绅乡贤、父老乡亲们,竭诚迎接,热烈欢迎。
“剪彩礼还未开始,水畔礼台,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县令突然暴起,手刃身旁监察使沈大人,后趁全场震撼之际,跳入蝴蝶溪中,畏罪潜逃。
“凶器有毒,沈大人抢救失败,当场暴毙,剪彩礼大乱,江州刺史王大人悲痛之余,沉静站出,稳住全场,作为在场最高上官,临时主接管龙城局势,柳氏等士绅乡贤积极配合。
“王大人英明神武,雷霆手段,铲除前县令所有嫡系余毒,指挥龙城县衙,专心调查恶劣凶杀大案,全县全州通缉欧阳良翰,又悉心料理同僚沈大人后事,十分有条不紊。
“随后,在善良百姓或热心良民柳家的协助下,于龙城县某处,发现欧阳良翰畏罪自杀的尸身,现场留下相应人证物证,表明其袭杀上官的动机……或是私人恩怨……或是精神恍惚疯魔。
“不管如何,此前早已证据确凿,当众弑官之事,板上钉钉,王大人彻底破案,完美收官。
“王大人又暂领龙城事务,广纳民声贤言,纠正前县令种种倒行逆施之举,废除折翼渠,还龙城县万千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又在乡贤士绅的依依不舍之中,王大人施然返回江州,上报朝廷,处理后续事宜。
“而身后留下的龙城县,碍眼挡道的人全死光了,欸,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净啊。”
幽幽烛光下,柳子文朝屋内的其余三人感慨了一声,面色似是憧憬了会儿,长叹一声道:
“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很悦耳?”
柳子安、柳子麟和玉卮女仙面面相觑,目光有些震撼与惑色混杂。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柳子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眼睛盯着脸色疑惑的玉卮女仙,嘴里却是问上首的柳子文:
“先偷梁换柱,后借刀杀人……大哥,这偷梁换柱,该怎么个换法,我想这才是重点吧,怎么把‘粱’换成‘柱’呢。”
“问得好。”
柳子文赞许的看了眼二弟,随后也将目光落在了屋内最后方的黑袍女祭司身上:
“劳烦玉卮女仙走一趟了,剪彩礼之前,先处理掉欧阳良翰,你再变换成他模样,以假乱真,接沈希声去狄公闸参加剪彩礼,全程并不需要伱变身太久,沈希声对‘你’应当最无防备。
“至于剪彩礼上,戏该怎么唱,我刚刚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照着演就行,只需注意一点,要当着全场的面,顶着欧阳良翰的面孔杀人,然后就跳水跑路吧,会有人接应你,后面的事情,我与王大人会处理。”
玉卮女仙皱起眉头,不过她脸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一时间也看不出来皱纹。
她冷声开口:
“可以是可以,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不是随随便便,欧阳良翰和沈希声本仙都能随便杀。但问题是,那个叫谢令姜的儒门练气士,本仙可能暂时不敌。
“她看样子全天都在跟着欧阳良翰。刚刚也和你说了,此女可能是走了什么古怪捷径,已经晋升七品。
“除非……你们现在全力帮助本仙修行破品?”
柳子文微微皱眉打断:“你就算到了七品不还是顶多打个平手,能保证胜吗?”
“……”
玉卮女仙黑暗中的面色似是有些涨红,声音愈冷:
“哼,本仙这一脉仙门本就不以庸俗打斗之事见长……好,你也说了本仙胜不了谢令姜,那柳家主去想想该怎么办吧,怎么杀欧阳良翰,反正本仙可没这本领?”
柳子文没去瞧她,望向柳子麟问:
“那位长安的剑客,最近怎么样了?”
“大哥,还是老样子,在南轩小院每天大鱼大肉,桂花酿管饱,日子过得三弟我都羡慕。他对甲三剑炉铸的那柄剑有些爱不释手,不过倒也一直没有催促咱们,在屋顶醉生梦死一样。”
柳子文沉默了会儿,点头拍板道:
“不用再拖了,剑乃外物,大事要紧,柳家不缺这一柄,哪怕神殊了一点……明日一早你去找一趟吧。”
“是,大哥。”
柳子麟还是脸色有一点肉疼不舍。
那柄老先生铸的剑,别说请一位中品练气士了,就算是去请云梦剑泽那位传说中发色如烛的首座女君,说不定也不算难。
柳子文面朝脸色狐疑的玉卮女仙,轻描淡写道:
“不会让你孤身前往,到时候会有一位剑客陪你一起过去,取欧阳良翰人头,是调虎离山,还是雷霆万钧的碾压过去,你们二人商量着来。
“一位顶级中品练气士剑修,加上一位八品方术士,对付一个疑似刚晋七品的儒家练气士……呵杀鸡就用牛刀也无妨。
“但是谢氏女能不杀尽量不杀,碍事那也勿要手软。待欧阳良翰枭首,你便李代桃僵、偷梁换柱,明白了吗。”
“行。柳家主找的牛刀靠谱就行。”
玉卮女仙冷哼,似是有些不爽。
柳子安机敏瞥了眼黑袍女祭司,替大哥承诺道:
“女仙放心,柳家该给你的,一点也不会少。只要事成,你想用那一家人的特殊血脉血祭也不是没有机会。”
说到这,他立马偏开这个话题,转头径直指出:
“大哥,你这幕精彩大戏里,有一个地方还得稍微商酌一下。”
柳子文脸色也不意外,问:
“二弟是说,欧阳良翰‘畏罪自杀’之地?”
“没错。”
柳子安点头,叹息一声:
“什么剪彩礼后畏罪潜逃自杀,分明就是剪彩礼前遇刺枭首身殒。”
他面上露出正色,查漏补缺道:
“大哥,玉卮女仙与长安剑客下手的时间,得离七月十五下午的剪彩礼近一些,越近越好,最好就是当天。
“这样可以节省玉卮女仙伪装的时间,也减少被发现的风险。”
柳子文语气赞许:
“二弟所言甚是,这几日我会找人从别处获取欧阳良翰剪彩礼前的行程。
“现在还留在龙城县衙的眼线不能再用了,很可能都已暴露,这次被欧阳良翰提前发现焚天鲛油,就很能说明问题,对于这种磨刀石般的对手,不能再怀侥幸之心。”
柳子安微微颔首,又垂目思索了一阵子,穷尽脑力,已无漏缺。
他脸色殃殃,表情慨然一叹:
“大哥此计真乃上策也,不仅今夜危机逢凶化吉,最妙的还是,已经躺在狄公闸内的焚天鲛油,反而成为了欧阳良翰的定心丸,稳住了他与县衙。
“直到长安剑客割下他头颅之前,欧阳良翰估计也想不到咱们竟会在剪彩礼前夕动手……”
柳子安转头认真道:
“大哥,好一计瞒天过海。”
柳子文寡然摇头:
“妙手偶得而已。”
柳子安有些叹为观止:
“人是早上死的,尸体是傍晚自杀的,有意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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