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夜色垂降,阴影笼罩中的驿馆更显威严狰狞,深不可测。
在一番很长的对话后,诸葛瑾与吾粲辞别了诸葛恪,坐上了马车,返回自己的住所。
诸葛恪的心情有些复杂且烦躁。
他没想到,局势发展的比关麟预想的还要顺利,江陵与长沙固若金汤的同时.
反倒是,二将军关羽与他的关家军,突然就化身一柄利刃,正在迅捷如电的刺向东吴的心脏之地。
诸葛恪更没想到的是。
偏偏在这一切发生之后,狗急跳墙的孙权,竟会用他生父诸葛瑾的生死安危来要挟他,逼迫他在与曹魏的谈判中,倾向于东吴一分。
让东吴…能有一份“逆风翻盘”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碍于情面,还是关系…在儿子诸葛恪面前,诸葛瑾始终不愿意提及这些,还是吾粲忍不住,将一切悉数告知诸葛恪。
包括孙权拿诸葛瑾的儿子,也就是诸葛恪的弟弟诸葛乔要挟…
包括孙权逼着诸葛瑾去约见这个已经过继出去的儿子,让他务必看在往昔的情分上,拉“东吴”一把!
包括,孙权借吾粲之口,含蓄的告诉诸葛恪。
若是不行…那东吴灭亡之前,一定会拉诸葛氏一族做垫背!
呵呵…孙权说看在往昔的情份儿上,诸葛恪对东吴、对孙权哪里有半分情分?
但他却…不能不顾他的弟弟诸葛乔的安危啊。
过继给叔父,逃离江东那个困兽犹斗的地方,是他诸葛恪从弟弟诸葛乔手中抢来的,原本该是诸葛乔离开江东,他亏欠这个年幼的弟弟!
当然,诸葛恪并没有当场答应,只说,他想冷静一下,想安静一下。
事实上,自打诸葛瑾与吾粲走后,诸葛恪一直努力的让他自己安静下来。
然后,此间的气氛就开始变得冷冽。
一边是“心中所向”的忠,一边是“难以割舍”的孝…
诸葛恪仿佛陷入了某种极致的惆怅之中。
在极致的为难之下,他将一桶水当头浇下,顿时,他浑身一个激灵,这种透彻心扉的感觉,让骤然惊醒。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月上眉梢,看到了乌鸦嘎嘎而鸣…
他打了个冷战,踉踉跄跄的起身。
隔着窗子,他眺望向黑色的夜幕,可接下来…仿佛在夜幕中,透过层层黑幕,他看到了八年前…是在吴郡时,“父亲”对年仅七岁的他进行的那一番关乎“忠贞、孝道”的谆谆教导。
那时候的诸葛恪第一次在儒家学术中学到了有关“忠”与“孝”的故事。
于是,他好奇问,“父亲?为何说大汉以孝治天下?为何说‘忠’、‘孝’是大汉举荐人才时的最重要考量呢?”
诸葛恪很喜欢问问题,诸葛瑾对儿子这个习惯很是欣赏。
同时,博学的他也总是能解答儿子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
包括这忠孝…诸葛瑾直接从源头上讲述。
“其实在出现人类的最早期,夏、商、周之前,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之时,人们并不懂什么是忠?什么是孝?那时人类推崇的是崇拜,人类崇拜雷,崇拜火,还崇拜虎、崇拜象…这些都源自于无法战胜…”
“那时候人们以部落生存,年迈体弱的长者甚至会在部落迁移时被留在原地,哪怕是曾经为部落做过贡献的族长之类也不例外…但,那时候无论是抛弃者还是被抛弃者,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那是个食物匮乏的时代,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去让这个已经老弱病残者去浪费!”
诸葛恪越听越是入迷,连带着问:“那…什么时候,才改变了这种情况呢?”
“孔子!”哪怕诸葛瑾是推崇道家学说的,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在提及‘孔子’时,言语间露出的那种崇拜。“在绝大多数人都在为生存而发愁的时候,谈论忠诚和孝道无疑是一件可笑的事!因此直到春秋战国时期,孔子才第一次提出了忠君、孝悌的理念!但…因为时局的混乱,忠君、孝悌只能存在于一些修养极高者的身上,并没有推广开来!”
“终于…忠君与孝悌迎来了它们高光的时刻,自高祖建立大汉以来,哪怕最初,高祖以黄老之学为治国之本,却依旧并不妨碍他对忠孝之礼的推崇…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是让重忠孝的儒家学派有了巨大的发展空间,也就顺理成章的发起了一场自上而下的忠孝理念推行!”
听到这儿,诸葛恪仿佛懂了几许,他举一反三的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汉朝一统…高祖时期以‘黄老学说’为治国之本,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期间又历经文景之治,无论是百姓还是贵族都已经做到了吃饱穿暖…这也是忠孝理念得以发展的重要原因。”
对儿子诸葛恪的举一反三,诸葛瑾露出了满满的赞许。
同时他又提出了质疑,“恪儿?你说了这么多?可你知晓?为何汉代自高祖起,就对儒术如此热衷,对忠孝如此推崇么?”
这…
诸葛恪虎头虎脑的摇着他的脑袋,很显然,那时…年仅七岁的他,纵是天生聪慧,也并不能理解这中间蕴含的大道理。
诸葛瑾很有耐心,细细的向儿子解释,“因为高祖发现,他的臣子与春秋、战国,乃至于秦、楚汉相争之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些臣子有一个共性,那便是对君主并没有太多的忠诚度,所谓‘忠君’的意识,在其脑中也极其淡薄,那时就算有人背叛,惩罚也只是‘废赵王敖为宣平侯…前有罪殊死以下,皆赦之’如此这般…不痛不痒!”
“这也造成了,从大汉开国到汉武帝即位前的六十余年间,竟有多达十七次的诸侯叛乱发生…就是为了杜绝这种人人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取天子而代之’的事情发生,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就开始深思,开始寻求解决之法,接下来的故事便是书籍中记载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此来彰显汉王朝极度重视忠孝之道,并通过儒学来加以实施,从上而下的推广,甚至将人才的推举称之为‘举孝廉’!”
“这其中…忠君是一方面,是确保贵族、百姓对天子绝对的忠诚,孝悌又是另外一方面,是给人加以深刻的羁绊,让那些有叛逆之心者因为‘孝道’,因为‘家人’而畏手畏脚!说到底…这是君主对整个帝国的统治啊!”
经过诸葛瑾这么一番事无巨细、详略得当的讲解,诸葛恪连连颔首。
他懂了…全都懂了!
这便是…忠孝的由来,这便是忠孝的发展…还有儒家,原来这些学说并不是单一的学说,而是帮助“帝王”统御下属的思想。
也得亏他诸葛恪是出生在博学、强识的琅琊诸葛氏。
诸葛氏一族的家学,足够他们透过现象看到这些事物发展的本质,只是…
那时的诸葛恪在明悟了“忠、孝”之后,他立时又提出了一个全新的问题。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忠诚、孝悌的理念深入人心,这很好…但却同样会产生一种问题,爹…若是有朝一日,有人面临忠孝不能两全的局面时?那…又该如何抉择?是选忠?还是选孝?”
唔…这个!
诸葛恪的问题让诸葛瑾惊喜与意外,惊喜的是儿子的才思如此敏捷,这何止是举一反三哪,这意外的则是,这个问题…就是他诸葛瑾也回答不出。
忠孝自古不分家,可若是忠、孝难以两全时,又要如何抉择呢?似乎无论选哪一条,都是错误的呀!
事实上…
此时此刻的诸葛恪,他正在面临的就是这样的抉择,就是他七岁时提出的这个难题。
一边是,心向往之的忠义;
一边是,难以割舍的孝道;
——是向左?
——还是向右?
另一边。
诸葛瑾所在的驿馆,尽管回来时在马车内,诸葛瑾已经表达了他不想再与吾粲议论这件事儿。
但在这静谧的夜里,吾粲还是忍不住来寻他…
月上眉梢,诸葛瑾屋外的擂门声格外的响彻。
等到诸葛瑾披着衣服从房间内走出来,他的样子有些烦躁,“别敲了,担心把魂儿敲来!”
可开门时看到是吾粲,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沉吟道。
“何必呢?”
吾粲却像是格外的亢奋,“诸葛子瑜…你说,伱说…你说你这儿子,到底会不会帮我们?”
“若是帮我们,那便是背叛荆州…那是不忠!”
诸葛瑾像是下意识的回到这么一句。
吾粲却毫不在意的一挥手,“若是他不救你?那就是不孝…诸葛氏一门,当不会教出如此不孝的后辈吧?”
这…
面对吾粲的话,诸葛瑾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这话还是悉数吞进了肚子里。
倒是吾粲愈发的急不可耐:“诸葛子瑜,你倒是说句话呀,主公…主公等着你回信呢?你也是知道的,主公不会用你的家人去要挟,但这种时候,我们除了这样去骗你那儿子,还能如何?还能如何?”
面对吾粲的质问,诸葛瑾也无奈的、彷徨的把眼睛望向了黑暗里。
仿佛这一刻,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正在将他吞噬。
对儿子诸葛恪,是艰难的抉择,对他诸葛瑾,又何曾不是呢?
一边是“君臣不相负,来世复君臣”的君;
另一边,却是他最喜爱的、最器重的,有着“蓝天美玉”之称的“儿子”啊…
左边?
还是右边?亦或者是…另外一条路?
…
…
襄阳城,官署之中遥遥就传来嘹亮的口角之声,惊起了几只正在枝上筑巢的雀。
“云旗啊,这次是东吴做的过了,偷袭荆南,背刺荆州,这事儿…吴侯做的委实是不厚道,也不地道…但…”
说话的是鲁肃,他马不停蹄从江夏赶来,等不及休整,第一时间就赶到这官署,面对面的向关麟解释。
倒是关麟…看到鲁肃时,感到很意外。
倒不是意外他来,而是意外…这位东吴的大都督竟是“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
如果说孙权偷袭、背刺荆州的消息,刻意隐瞒给鲁肃,让他提前并不知晓,故而大惊失色,这还情有可原。
可如今…局势早就翻转过来了,可这鲁肃…
一时间,关麟都懵了。
他不由得心头暗道:『子敬啊子敬,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东吴…不,是你主公孙权都快被我爹给回手掏了,你还搁这儿…给我道歉呢?』
越是这么想,关麟再看向鲁肃的表情愈发的耐人寻味。
鲁肃一个人说话,不见关麟回应,他以为关麟还在激怒之中。
于是,他的语气更添迫切,“云旗啊,我这次来这儿…不为别的,就是想到了一条解决方法,我是来与你商议的呀!”
说话间,鲁肃伸手,骆统与孙登连忙将一份舆图展开,鲁肃指着舆图道。
“昔日…赤壁之战后,刘皇叔无家可归,是东吴将南郡让给了刘皇叔,这让才他有了栖身之所,让他逐渐的站稳脚跟,乃至于图取巴蜀…如今,东吴是不厚道,夺了江陵与长沙,这样吧…你给我个面子,就当是拿荆南暂时借给东吴…至于江陵,我会致信给吴侯,让他还给云旗你…”
这…
关麟目瞪口呆的望着鲁肃,他很想告诉鲁肃真相,但却又忍不住饶有兴致的反问一句,“若是吴侯不还我江陵呢?”
“那东吴的大都督就只能以身赴死,以死明志…用我鲁子敬的人头去向云旗,也向你父亲解释了…”
鲁肃的话无比的悲壮。
关麟正想开口,鲁肃却一把拉来了孙登,语气更添悲壮,“还有…这是东吴的世子,若江陵不还,不止是我鲁肃,就是世子孙登也任凭你处置,同样的…你与你爹将荆南借给东吴,若东吴一日不还,我与世子就一日在云旗手中为质?云旗觉得…我这番提议如何?”
霍…
关麟想到了鲁肃会来,却绝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悲凉、悲壮、妥协…却又异乎寻常坚决的话语。
这一刻的关麟…像是看到了一个为了“孙刘联盟”的存续殚精竭虑…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将自己的名节、名誉都掏出来,哪怕是掏心掏肺也在所不惜。
关麟抬起眼,目光复杂的看着鲁肃。
他想说点儿什么,可突然间,喉咙哽咽住了一般,突然就无法开口了。
偏偏,他这副模样,鲁肃更愧疚,更担忧:“云旗,你听我说,孙刘联盟不可废弃,因为无论是东吴还是荆州、巴蜀…都不是大魏的对手,大魏太大了,九个州…如今我们面对的只是逆魏的一隅,可他背后…还有庞大的资源、补给!”
“就算曹操不主动出击,单单耗…也会耗死咱们任意一家…就算联盟嫌隙丛生,也…也不能废弃,就算…我鲁肃自问,比不上周郎那样的军事才华,可就算死,我也要让这联盟继续存续…这非我之执念,只是我不想…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三分天下瓦解,看着逆魏一统,看着你、我输给那曹操啊!”
呼…
在鲁肃这一番真知灼见下…
终于,关麟再也坐不住了。
他“唉”的一声叹出口气,一丝不苟的望着鲁肃,眼眸中是赞誉、是敬佩,同时也是可惜。
“子敬先生啊子敬先生,你是老实人哪,若不是你的这一番话,或许…我就真误会你,误会你也是孙权背刺荆州的参与者,最终…把你的脑袋与孙权的脑袋摆在一起了,告罪于天下…现在看来,老天爷总是该善待老实人的!你还是好好活着吧!用那孙权一人的头颅…足够告慰因为他而无辜枉死的江东父老,还有那些浴血奋战、却再也无法归来的荆州军民!”
啊…这…
关麟的话让鲁肃懵了。
鲁肃不可思议的望着关麟,仿佛在问。
——『你再说什么?什么孙权的头颅?你疯了不成?』
关麟直视着鲁肃,仿佛已经猜想到他会是如此表情,当即笑了笑,“倒是也并不奇怪,如今东吴的情形,多半也顾不上派人告诉子敬先生了…”
说到这儿,关麟指了指孙登与骆统展开的那封舆图,他的手指指向的位置是江陵,“这里,周泰死了,徐盛将军将近十日的攻城没有半点进展…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就是他即将断粮了…”
啊…
鲁肃怔了一下,不等他仔细去想,关麟的手一抖,又指向了长沙城方向,他的声音再度吟出,“别看我长沙城就两千多兵,但军报传回,你们东吴五万大军已经被烧死一半儿了,除此之外,丁奉也死了,你的那位右都督吕蒙…因为吸入大量浓烟,如今奄奄一息…保不齐现在已经没了…”
这…
如果说方才江陵战场,周泰战死,徐盛进攻受阻,那鲁肃也只是惊讶,只是不可思议…那么现在,长沙战场的局势,已经让他有一种眩晕感、彷徨感、无力感!
只是…这才到哪了?
“咳咳…”
关麟轻咳了一声,手从长沙,顺着长江向下划,划到益阳城的位置…
鲁肃一惊,心里嘀咕着。
——『云旗划到这里干嘛?这里就不是战场?』
他的想法方才吟出,关麟的话已经脱口,“益阳城的朱桓也战死了,噢…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爹率军突袭洞庭、益阳、赤壁、樊口…如今的位置已经打到了柴桑!”
关麟的目光突然一凝,他骤然握紧拳头一拳砸在柴桑之上,然后拳头划过柴桑、划过庐江,划到了吴国如今的都城——建邺城的位置!
关麟的声音变得冷冽,变得剑拔弩张,“也得亏是子敬你今日来,若是再晚来几日,或许…我爹就把你家主公孙权给擒来了,你们一对君臣…若是在襄阳相见,那景象…”
说到这儿,关麟“吧唧”了下嘴巴,整个人变得畅想了起来,“那幅画面,多半十足的曼妙,我关麟是想不出来…”
也就是在关麟的这一番话下。
鲁肃、骆统、孙登尽皆愕然了。
乃至于,在巨大的惊愕之下,他们意识到一件事儿…那就是他们来这儿究竟是干嘛?
当然…这件事儿如果与关麟口中那巨大的事实去对比。
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摆在他们三人面前的问题,似乎变成了:
——东吴?不会就这样…无了吧?
还有…他们…他们能做点什么?
…
…
第十日!
这已经是徐盛突袭江陵的第十日。
徐盛自诩也是武艺高强、统兵有方,可…在他统御下,这江陵城攻了不下十几次,可哪里有破城的样子。
长沙那边,吕蒙大都督奄奄一息之际,还不忘派人传讯过来告诉徐盛,小心这城墙…城墙之后还有城墙。
城墙之后的城墙才更危险…而吕蒙就是中了这样的诡计,这才如此优势之下兵败长沙!
但…
无疑,这样一条消息传给徐盛,徐盛只觉得深深的屈辱。
外墙之后还有内墙?内你二大爷的墙!
他徐盛攻城攻了十天…就连外墙都没有攻克过一次,内墙…他倒是无比渴盼看到内墙,可…看得到么?
江陵城上依旧是森严伫立着那群糜家军,糜芳仍是时不时的巡逻于此间,徐盛也是醉了,鬼知道…糜芳与这些糜家军是吃了什么?还是着了哪份魔?他们竟然…竟然仿佛永远的不知疲倦一般。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这也太诡异了。
徐盛感觉,他前辈子南征北战…遇到的所有兵种,所有将领…都不及这一支糜家军难缠,简直难缠到了极点。
醉了…麻了…累了,这种心情无以复加,无法形容。
何止是徐盛累了,这突袭而来的四万吴军兵士,他们都累了,在经历了当初的豪气冲云后,他们从来没有这般疲倦。
面对着一座高大、坚硬的城墙,面对着一支他们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军团,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仿佛就要将他们整个人悉数笼罩。
最重要的是…无能为力!
清早,吴兵已经被迫要杀马,他们本就没有带来太多的马匹,但…此刻,为了填饱肚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马杀完了…还有信鸽,信鸽杀完了…就只能去远处捕鱼…
但就是捕鱼的港口,在吴军抵达之前…也已经被废弃,哪里又有一艘渔船,一套鱼具呢?
军粮…已经空了!
军中已经开始动摇,越来越多的兵士…饥寒交迫下,也听说到关羽正在进攻他们的“老家”,而他们的妻儿老小全都在那里。
军士们开始抱怨,起先…徐盛、潘璋、马忠…还能斩杀几个散发“谣言”的兵士,以整军纪…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他们根本杀不过来,军中已经传开了…
乃至于,就连“东吴要亡国了”的言论也甚嚣尘上。
崩溃了…整个军队的士气与战意全都崩溃了,徐盛突然很后悔,他当初该果断一点,哪怕没有粮食,哪怕顶着关羽“围魏救赵”的计谋,也立刻回援樊口…
或许就会有转机!
干嘛要孤注一掷去夺下这江陵城呢?
事实上,从第一次攻城奠定而起的基调,就注定这城…他徐盛攻不下去!
呼…呼…
此刻的徐盛正骑着马,远远眺望着江陵城,他沉默着,自从断粮后,他一直很沉默。
今日难得的出了个大太阳,那阳光自云间的缝隙里绽放出屡屡光芒,却也落在徐盛那颓然,却依旧饱含杀意的眼睛里。
他缓缓的拿起最后一张蒸饼,慢慢的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
以往他徐盛从不在意的军粮,如今这一口一口的咀嚼让他意识到,这是何其的宝贵!
每一口,都极其宝贵。
唾液与干硬的蒸饼融化在口中,润润的,糯糯的,那一股油香,沁人心脾!
终于,这一张饼还是咀嚼完了。
徐盛无奈的望着那江陵城,他用手抹了把眼睛,然后狠狠的扬起马鞭,仿佛是朝着那城池的方向呐喊。
“狗贼糜芳,我徐盛会回来的——”
说话间,徐盛的眼芒中露出的是无限凶光,可只是一刹那,这一抹凶光就被现实给逼去了锋芒,徐盛调转马头,朝着身旁的亲卫高喊,“传我军令,即刻撤退,绕过柴桑,退至庐江——”
这…
一些亲卫脸色惨然,撤了?就这么撤了?
死了过万的兵勇,耗费了四个月的训练,受到了无尽的折磨…可现在,撤退…退!退?退你老母啊——
同样的,有的兵士就显得很兴奋,大声的高呼着,“退军了,总算退军了…”
是啊…
打又打不下来?
大家都在玩“围魏救赵”,关键是你徐盛玩得过人家关羽嘛?你围的不过是个江陵城,可关羽是釜底抽薪,抽的是东吴的老家——
于是,就在这种喜忧参半的诡异气氛下,东吴的将士们,一个个托着疲惫的身躯,他们忍受着挨饿…往来时的江边、港口退去。
至少…到了他们船的那里,他们还能捕鱼…还能勉强填饱肚子。
潘璋与马忠走在最后…
“唉…唉…”
马忠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潘璋却是眯着眼,仿佛是有心事。
马忠还在抱怨,“这仗打的是个什么玩意啊?城…城没攻下来,家…家都要让人偷了!他曾祖母的,这打的是个曾祖母的腿儿!”
面对马忠的抱怨,潘璋始终一言不发…
马忠忍不住问:“潘将军?你这…你这一整个早晨都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潘璋总算开口了,“我在想长沙吕蒙大都督,托着最后一口气退了…徐盛将军这儿也退了…”
“这…这有啥不对嘛?粮尽援绝…大后方遭遇突袭,这不退?还能咋地?”
马忠一边敲着脑门,一边问。
潘璋定了定神儿,然后道:“这才是诡异的地方…吕蒙大都督与徐盛将军都要避开柴桑,避开关羽…反倒是绕一个大圈子退往咱们东吴最后一道屏障庐江!这是为何?”
说到这儿,潘璋还补充道:“我可听闻,吴侯派遣董袭为帅,宋谦、全琮为先锋赴柴桑阻击关羽…如此这般,我军退到柴桑,与董袭将军内外夹击,岂不是更有把握?庐江…怎么看,倒是有几分舍本逐末,舍近求远的味道。”
潘璋一边说,一边还揣着下巴,细细的在琢磨。
马忠性子直,他直接一挥手,“这特娘的还不简单?”
“简单?”潘璋疑惑的望向马忠。
马忠则是大手一扬,“因为无论是吕蒙大都督还是徐盛将军都知道,就是三个董袭绑在一块儿也不是关羽的对手…主公派董袭去迎战关羽?这…这不就是送嘛?”
呃…
别说,马忠的话,还真的一下子点醒了潘璋。
——三个董袭绑在一块儿也不是关羽的对手!
——这不是送嘛!
马忠这话:——有道理啊!
…
…
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