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二百零七章杀出去!在过去,南京城武科乡试少有人关注,远不如文科乡试热度高,但这次武乡试却在南京城街头巷尾小小的掀起了一点波澜。
因为居然出现了一个来自苏州城的武解元,很多人对此非常诧异。
众所周知,武科考试的考生绝大多数都是出身军户子弟,民户比例很低。
而南京城里驻守了四十多个卫,是除了京师以外天下军户数量最多的城市。
可以说南京城里的人口可能一半都是军户,在如此庞大的基数下,南京本地的武科考试成绩一直十分出色,相对于外地甚至是压倒性的优势。
别说解元了,会元都不稀罕。
比如嘉靖朝十来次武科会试,有三次会试第一是由南京人夺取的,在不举行殿试的情况下就相当于武状元。
但万历十三年这次武科乡试,却是苏州人把解元夺走了,向来把武举视为自留地的南京老辈武官纷纷错愕不已。
文科摆烂也就算了,连武科解元都能被苏州人抢走,那堂堂的国都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人才?
难道本地那些年轻一代武家子弟,都已经腐化堕落到比他们老一代还烂了?
连带着参加武乡试的本地军户考生也被一起嘲笑,比武都比不过只会写诗作画的苏州人,枉为大明京卫铁血子弟!
但林大官人又不是南京人,在本地也没那么多人情世故交游,坊间各种传言影响不到他。
乡试之后就有例行公事的鹿鸣宴,林泰来决定在鹿鸣宴结束后立刻启程返回苏州。
因为一年当中最关键的秋收时节马上要到了,林泰来作为包揽吴县三分之一钱粮业务的社团坐馆,必须要赶回去坐镇。
如今有了举人功名,回去说话就更硬气了。
虽然对多数人而言,武举人根本进不了士绅圈子,没什么太大用。
但也要看这个武举人功名在谁身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林大官人必定是特殊的一个。
在鹿鸣宴前两天,林泰来完成了对神威烈水号的检修,并且把行李都搬到了神威烈水号上。
然后就开始提前向南京城里的熟人们一一告别,如海瑞、赵志皋等人。
坐在公堂的海瑞看着林泰来的新拜帖,上书“万历乙酉科南直隶武举解元、苏州府童生案首”,纠结片刻后,还是把人喊进来了。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说:“这次到南京城来,非常幸运的能够在老大人手下历事。
这对我个人既是一种锻炼,也是一种学习,更是一种激励。
期间我感到收获很大,尤其在老大人身上学到了很多宝贵经验。
今后会我把这些收获不断的运用到学习和工作当中去.”
海中丞顿时又感到心境不稳了,忍不住拍案喝道:“你年纪轻轻的,能否说几句人话?”
林泰来便改口说:“总而言之,感谢老大人对在下文坛事业的扶持,没有老大人也就没有今乐府和中秋十篇的流传。
还请老大人多多保重,等三年后在下再来南京城时,希望还能看到老大人坐在这里。”
林泰来下次来南京,就是三年后另一个乡试了。
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历史规律,海瑞两年后就得去世,等不到林泰来下次来南京了。
海瑞似乎并不接受林泰来的感激和善意,板着脸说:
“本院只希望,以后你在别处时,不要与别人提及曾在本院手下历事过,也不要提及本官曾推荐过你的诗词。”
林泰来叹口气,海青天也真是的,怎么一点都不念好,总想着与自己切割呢?
好歹自己在他手下当差时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而且还把他从危难中抢救了出来,避免了他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难道自己将来还能变成大奸大恶之徒,连累他的名声吗?
最后林泰来还是认真行了个礼,然后告辞。虽然道不同,但海瑞值得尊敬。
与不近人情的海青天相比,和赵志皋的告别就正常多了。
一老一少共勉了一句“望他日京师再见”,听起来十分热血的样子。
转眼到了鹿鸣宴这天,林泰来收拾完毕,带着张家兄弟前往兵部。
武乡试之后的鹿鸣宴就在兵部大堂举行,不得不说,武科模仿文科弄这种宴席实在不伦不类的。
文科是为了认认同年、座师,都是以后的人脉,但武生有这个传统么?
林泰来对张家兄弟吩咐说:“秋收迫在眉睫,很多事情都要安排部署,我们不能在南京继续耽误了。
伱们背好包裹,等今天鹿鸣宴上给大司马敬完酒,就直接出发回苏州!”
张文应声说:“这几日在街头听闻传言,说南京世官子弟对坐馆十分敌视,
还有不少莽夫出言不逊,扬言要整治坐馆。还听说,现在他们军户子弟聚会,争相以谩骂你为能事。
毕竟南京城是他们的地盘,真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所以早走早好。”
所谓南京世官子弟,指的就是世袭武官子弟。在南京城世袭武官实在太多了,便有了世官这么一个笼统称呼。
但张武却说:“走就走了,但坐馆这样急忙走人,万一被误会怕了他们并仓皇逃走,那就有损威名了。”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林泰来若有所思,要不要给这帮输不起的孙子留下一点深刻印象?
等到了位于皇城青龙街的南京兵部,进了大门后,张家兄弟就在前院等候。
而林泰来则独自走进大堂,抬眼就看到临淮侯世子李宗城和三五个人站在东边角落里说话。
再细看,和李宗城说话的几位都是本科武举人,校场上见过的。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都是南京城武官系统的。
李宗城也看到了林泰来,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李宗城这回克制住了自己,只低声对身边几人道:
“都安排好了,等一会儿席间给姓林的下药,然后你们再出面羞辱他。
毕竟你们都是本科举人,出手较量比试都很合情合理,大司马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那几人虽然觉得不地道,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李宗城父亲李侯爷是南京城守备大臣,最高级别的实权武官。
虽然文人可以不鸟李侯爷,但他们几个武举人将来的工作安排还要看李侯爷的心情。
李宗城刚说完,却又看到林泰来居然主动朝自己走了过来。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尖酸刻薄的说:“这不是那位连姑娘都玩不起的李世子么?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又不是武举人,不配出现在这里,还不滚出去!”
李宗城:“.”
踏马的到底是谁反派?为何你林泰来这嘴脸更像是反派?
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宗城强忍怒气说:“我跟随家父而来,在此侍奉父亲,有何不可?”
林大官人傲然道:“我这个解元并不想与你这样的废物纨绔同席,你若识相,趁早滚出去!
不然等一会儿官长们到了,别怪我不客气,只怕更有你难堪的!”
李宗城一口怒气在胸里翻腾不停,再次忍了下来,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走!”
等宴会开始后,给你林泰来席位酒水里下了药,所受的一切羞辱将百倍奉还!
林泰来满腹狐疑皱起了眉头,他刚才看到李宗城这个小人仇家,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用言语试探了几句。
以李宗城这样的纨绔性格,遭到自己反复羞辱,要么当场发作,要么负气离开。
然而李宗城却能忍了下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八成是在这里另有图谋。
像这种地头蛇,搞点小动作太容易了。
宁杀错不放过!想到这里,林大官人果断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伸出了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李宗城和他身边的几个人。
又低声说:“其实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些安养在大都会的武官子弟了,世代领取国家俸禄,享受着人间繁华,然后百无一用屁事不顶!
真有敌人到了南京城外,哪怕区区几个倭寇,你们这些世受国恩的家族连迎战都不敢,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在我看来,你们就是大明蛀虫,国家养你们和养猪有什么区别?
不对,猪也比你们有用,我不该用你们来侮辱猪。”
人活一世,从来没有听过侮辱性这么强的话,几个人顿时齐齐怒发冲冠!
当即就有位高个红脸同科武举人,愤怒的举起了拳头。
李宗城连忙喝道:“姜威不可!”
林泰来冷笑道:“连对我挥拳都不敢,更废物!”
这个叫姜威的武举人,还是忍无可忍的爆发了,狠狠一拳砸向了林泰来。
林泰来稍稍躲了一下,虽然没有被打着,但头顶帽子被对方拳风扫到,落在了地上。
姜威又是一拳挥出,林泰来继续躲,一边躲着一边大叫道:“南京军户世官迫害苏州解元了!”
又躲了一下,再次叫道:“南京世官报复苏州解元了!”
躲了两下叫了两声后,林大官人终于露出了獠牙或者叫铁拳,一记勾拳就解决了这个叫姜威的人。
然后林大官人毫不客气,又冲到李宗城身前开打。
拼着挨了两拳,以最快节奏速战速决,又将李宗城身边的其余三个南京本地武举人全部打倒。
但林泰来没去动李宗城,又转身对着大堂里其他人大喝道:
“南京世官又如何!我苏州解元也不是好欺负的,想要报复和迫害就尽管来!”
当即又有几个还算血气方刚的南京本地武举人围了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动起手。
林泰来铁拳打人效率极高,十多个回合后,地上又躺下了六个人。
这次中举的三十个人,南京城本地军户子弟二十个,现在已经被击倒了十个。
此刻兵部大堂里乱成了一团,已经没有人敢再上了。
还有人叫道:“我去请大司马!”然后头也不回的从后门跑出去了。
林泰来指了指剩余的几个本地举人,再次喝道:“别以为你们南京世官势大,我林解元就会害怕!林解元永不会屈服于报复和迫害!”
说完了后,林泰来也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兵部大堂。
等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和临淮侯李言恭匆匆赶到兵部大堂的时候,林解元早就没影了。
看着一地武举人重伤员,李言恭感觉这麻烦不小。
忍不住反手一记耳光,抽在了儿子李宗城的脸上,骂道:“只会惹祸的混账东西!”
李宗城彻底懵逼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能有什么错?
明明是林泰来主动挑衅和打人,为什么都认为是自己的错!
一群有眼无珠的人,那林泰来才是真正的大反派!
忽然值守兵部大门的武官来禀报:“林解元不知为何,走到大门时突然发难,打了两个军兵然后就走了。”
王遴王尚书问道:“你们阻拦他了?”
那武官答道:“没有阻拦,下官并未接到指令要拦住他,就是那林解元突然主动打人。”
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林泰来怎么像疯狗一样,见人就打?
王遴冷静的对亲兵下令说:“派几队人马,沿着各大街去找回林解元!”
不多时,忽然又有通济门的武官跑过来禀报:
“刚才林解元出城门时,不知为何暴起发难,连续打了四五个官兵,然后逃走了!
我等不明状况,未接到指令,便没有追赶。”
通济门就是距离皇城最近的里城城门,秦淮河就从这里入城。
从兵部到通济门,不到一刻钟就能走到,看来林解元从这里出城了。
王尚书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那通济门过来的武官答道:“没说别的,只是高喊遭受南京世官迫害和报复,要出城逃回苏州!”
王尚书顿时恍然大悟,下意识的大骂道:“这个王八蛋!”
林泰来这是故意塑造一种被南京世官报复和迫害,然后杀出南京城的“英雄”形象!
别人听到这些事情后,脑补出来的剧情肯定就是这样——被报复和迫害后,先在兵部大堂鹿鸣宴杀出重围,然后又杀出兵部大门,然后再从通济门杀出城!
但旁边小吏连忙提醒:“他说的是南京世官,与大司马你无关啊。”
也对!王尚书又心平气和了,再次下令说:“去外城搜索,把林解元找回来!”
然后对李言恭敲打说:“你们南京子弟做的十分不地道!
国家抡才大典,你们这些世官子弟当是儿戏?考出来的解元不是你们本地人,你们就想私自废掉?”
李言恭无可奈何的说:“绝无此事!”
王尚书呵斥道:“狡辩有何用?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南京有两道城墙,出了通济门就到了外城,还要过一道外城门才能算彻底出了南京城。
但外城地域广阔,都是郊区村落,藏个人十分容易。
王尚书说派人去外城找林泰来,也就是聊胜于无,尽尽人事而已。
连城门都不闭锁,也没有下令各城门堵人,这说明王尚书根本不想把那个大麻烦找回来。
想想就知道,找回来又能干什么?还是走得越远越好!
及到次日,又收到了消息,说林解元从高桥门偷偷逃走了,彻底离开了南京城。
此时林解元和左右护法已经雇了马车,走在通往东边句容县的官道上。
张文回头看了看宏伟的南京城外城墙,忍不住赞道:
“坐馆真高!硬生生造出一个被报复迫害的形象,别人有嘴也说不清了!
反抗南京城世官迫害的事情传开后,绝对能让坐馆成为苏州城的英雄,好处太大了!”
右护法张武也说:“等回了苏州,一定要把这事大加宣扬!
在苏州城,谁与坐馆过不去,谁就是与南京方面勾结的奸贼!”
林大官人诧异的对张武说:“想不到你也有长进了,竟然能想通这一层。”
张文又问道:“坐馆还会继续去考武科吗?”
林泰来答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武科制度都是模仿文科的,所以全国性的武科会试和文科会试一样,同样是在乡试的次年也就是明年春天。
文科会试在二月,然后一般在三月举行殿试和金殿唱名,再后面四月就是武科会试了。
如果林泰来想继续参加武科会试,明年春天就得往京师走一遭。
不过武举人和文举人又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功名使用有效期不同。
文举人的功名使用有效期是终身的,一直可以去考进士。
而武举人功名使用有效期只有三届,只有三次机会去考武进士。
如果三次考不上武进士,还想参加会试就只能重新去考武乡试。
毕竟武功与身体相关性太强,总不能一个武举人七老八十的年纪了,还要去考武进士。
林泰来想了想后又说:“明年先看看院试时间,以此为主,还是要优先拿下秀才功名。
如果院试与武科会试时间不冲突,再兼顾武科会试。”
武科会试在四月,如果录取秀才的院试二月举行或者下半年举行,那就能来得及去京城参加武科会试。
如果时间不赶巧,那也只能作罢了。
不过无论什么考试,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今年之内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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