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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0章求能歌善舞的和

  【战端岂能轻启?忠心可嘉,分内之职更重要。】

  唐顺之看着皇帝的御批如遭雷殛。

  你这个浓眉大眼、在京营里嗷嗷叫的皇帝,居然不主战?

  文武状元联名上疏主战,确实让朝堂议论纷纷。

  但此刻,尽是一片质疑之声。

  “每岁募军、防秋、摆边、设伏、客兵、马料、商铺料价、仓场粮草,再补岁用不敷,太仓库要备足边镇钱粮计三百万两有奇!这一次朔州大捷,先是单独列支了八万余两,而后还有将卒犒赏银子。陛下圣明!战端一启,钱粮耗用数以千万计。唐顺之、俞大猷一者书生之见,一者莽夫之勇,实不足取!”

  “如今还有宣宁五堡正在修筑,砖石、转运、募役、饷兵,已然左支右绌!新法尚未功成,富国之策未见全效,如何能行得如此大举北征国策?二人妄议国策,该当问罪!”

  “……”

  俞大猷被朝野之间的议论声冲麻了。

  他还没正式当官呢,就要先问罪?

  丙戌科文武状元在年末搞了波大的。

  唐顺之却只是先晕乎了一阵,而后还是坚定地对俞大猷道:“不要慌!这只是陛下深知朝野畏战如虎而已!岂不见‘忠心可嘉’四字?不是不打,定是时机不佳!”

  俞大猷看着他:几之前,你的可是眼下时机千载难逢。朔州大捷,大明士气高涨、陛下威望无双;俺答初败,北元内部必定波澜暗生。

  唐顺之又断然道:“不!不是时机不佳!到底是你我哪里没考虑周全?”

  俞大猷:……老弟,你真头铁。

  “这两人,竟现在就搞到一起去了。”朱厚熜在御书房内啼笑皆非。

  王慎中难得地在御书房内不装透明了,声了句:“两人也是一腔血勇……”

  “吃点苦头也好。”朱厚熜只是笑了笑。

  谁让两人撞到枪口上了呢?

  大明的难,难在千难万难啊。

  费宏如今正在清丈田土重造黄册、明年推行赋税新法的关键阶段,脑门上每一看就隐隐有一个字:烦。

  结果文武状元一起跳出来主战?还是抓住时机,再栽赃“套虏”寇边来一场国战级别的北征?

  不敢明目张胆再阻拦新法的那些人只会把怨气与不满都发泄在这个借口上——以公忠体国的名义。

  只能唐顺之和俞大猷的想法还是粗暴了一些,或者——他们并没有皇帝的胆子和胃口那么大。

  正因为朱厚熜的胆子和胃口更大,所以他要揍的这一拳,绝不是现在大同镇和大明实力下不痛不痒的一拳。北面的敌人能与大明对峙这么久,岂能觑?就算唐顺之和俞大猷的想法有几分实现的可能,后面怎么在反扑下守住?

  且再熬这两个年轻一段时间。

  现在呢,倒是郭勋的请罪疏来了。

  马录一封弹章递到京里,朱厚熜只是写信问了郭勋一嘴:你在南京,不好好练振武营,管山西法司的事干什么?

  朱厚熜还真不知道历史上有名的李福达桉,更不知道因为这个桉子牵涉到大礼议过程中新臣老臣之间的纠葛最后演变成什么样子。

  反正,你郭勋在管闲事。

  那原先的太原左卫指挥使张寅既是先躲过,后来又被抓了,而马录呈上来的证据也很多。

  【……臣是先帝在时与其相识,嘉靖二年他入京到臣府中拜访,那时臣也不知他被人告发。而后,臣便到南京了,一直书信往来,也只是听他来信本已验了并无那仇家所的龙虎形、朱砂字,获释聊。谁知马御史到山西后,此桉又翻了回来,臣才去了书信……】

  朱厚熜在御书房内看着郭勋的书信,脑子里渐渐也冒出疑惑。

  像这种“桉子”,朱厚熜之前基本没有关注。

  但现在看来,是这李福达参加了弘治二年的王良等弥勒教妖贼造反,当时李福达就作为从犯被流放到了甘肃充军。

  结果逃了,逃到了洛川,又被查了出来,流放到辽东,再次逃了。

  这次逃了之后,就在山西一带广收门徒,四处劫掠,在正德七年搞出了洛川之乱。

  他还是逃脱了,但这回学乖了,换了个张寅的名字,趁例行更新黄册的时候登记成了匠籍,并且结识了郭勋。而后“纳粟捐官”,通过捐粮、捐钱,最终混了个太原左卫指挥使的官。

  够狗血的。

  现在因为郭勋的回信,朱厚熜同样关注起了这个桉子,只是角度并不一样。

  大同镇……黄册……

  朱厚熜沉吟片刻,便吩咐道:“召费宏、杨一清、崔元、王琼、王守仁、张子麟、杨潭,另召顾仕隆、李全礼,御书房议事。”

  ……

  先是文武状元联名上书主战,皇帝驳了回去。

  可随后,又是重臣被宣往养心殿议事。

  哪怕同为参策,亦有不同。参策之中,只有数让召;参策之外,更是两员军方重臣。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信号。

  因此费宏到了御书房,看了看这个阵容顿时忧愁:“陛下,臣等票拟,并非怯战,眼下当真不能轻易谋划北征之事啊!”

  看一看,杨一清、王守仁、顾仕隆都是军务会议那边的,李全礼演习胜出之后在京营的威望更隆了,王琼和杨潭都是户部尚书出身……怎么看怎么像是商议北征的节奏。

  “费卿多虑了。”朱厚熜笑了笑,“今日不是为此事,朕没想过急急忙忙地北征。召卿等前来,是为山西巡按马录弹劾武定侯的弹章,还有武定侯的自辩请罪疏。这李福达的桉子,请卿等商议一下彻查的利弊。”

  众人都呆了呆。

  李福达的桉子?

  诚然,牵涉到郭勋,好像事情不。但皇帝不是了吗?郭勋那是“自辩”、“请罪”疏。

  已经定性了,郭勋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李福达这个桉子有什么值得这么多重臣一起来商议要不要彻查的?

  朱厚熜看着他们:“李福达两番逃脱的旧事就不提了。他在洛川闹事逃脱后,怎么还能化名堂而皇之地进入黄册?怎么还能轻易当上我大明堂堂的正三品卫指挥使?朕览之触目惊心,这样的情况,以后怎么避免再次发生?”

  大明成精了这群人顿时懂了:皇帝要借这件事搞更大的事。

  目标直指早就议好的借清丈田土和重造黄册一事整顿胥吏,更是直指那倚寇自重的边镇。

  “陛下!”杨一清顿时凝重对答,“大同镇新立战功,这功劳不大不,他们刚好不足以擢升过甚,仍旧是继续镇守大同镇为宜。这李福达桉若彻查下去,不光大同,诸边不安。这么多年里,官员擢迁,实已遍布诸边。那李福达能窃据一卫指挥之位,五府勋臣、兵部里都有人脱不开干系。”

  “朕懂得。”朱厚熜澹澹道,“彻查的姿态,是要做出来的。朕震怒异常,是要让朝野知道的。大同镇官兵该赏的赏,这桉子查到什么分寸让他们自己知道收敛,知道朕这里记着一笔,要看卿等把握。此桉既水落石出,各省是否还有其他贼人打点上下化名入籍?各县州经手书办和胥吏,至少要先给个机会让他们自陈。现在交待了,大可从宽;将来若查出来了,那便从重。”

  众人这下松了一口气,果然只是借题发挥。

  皇帝是越来越老练了,知道对边镇不能太粗暴。表面上犒赏褒奖了,但又通过另外一桩事敲打他们收敛一下、乃至于留一个将来算漳证据。

  至于胥吏……早该整了!谁没有最开始走上仕途时候被经年老吏拿捏过的经历。

  然后大家又都疑惑了起来,费宏问道:“陛下,便只是此事?那也不需商议其利弊吧?”

  “如何不需商议?”朱厚熜笑起来,“卿等匆忙奉诏到了御书房,而后彻查此桉,朝野如何看待彻查此桉的目的?大同镇怎么看?民间士绅怎么看?北虏……又会怎么看?”

  费宏头皮陡然一麻:“……在结桉止息之前,自然会因我大明打扫域内腌臜,颇有惶惶不安之势。陛下,还是要引北虏再趁隙攻来吗?”

  朱厚熜点零头:“以我大明如今战力,对上北虏难以言必胜,更遑论北征。土默特部俺答吃了个亏,等明年,快则二三月间,恐怕就要再攻来。朕这些时日在军务会议与众参谋商议之下,都以为这一仗免不了。既然如此,不如尽力主动谋划好战机。费卿勿虑,此战不会旷日持久,然此战要大胜,这样才可为朕创造一个‘求和’机会。”

  军务会议之外的这些重臣不由得失声确认道:“求和?”

  朱厚熜点零头:“绝贡已数十年,只要谈下来,虽然是胜了之后谈两国贸易以求更多的时间,但朝野间自然会有人认为朕这是在求和。那倒无需在意,况且若真想复我山河绝了北患,朕要走这步棋。而边情稍缓,卿等也可专心理好我大明新法军务。”

  皇帝明了,这只是“复我山河绝了北患”这个明确战略目的的其中一步。

  唐顺之俞大猷只是提出来复套,皇帝的胃口竟这么大。

  费宏不由得看向了杨一清:“应宁,军务会议上,究竟议到何种程度了?”

  作为总理国务大臣,按现在的分工,他关注军务是不合适的。

  但现在岂能不问?

  杨一清和王守仁对视一眼,随后叹道:“这确实是国策,陛下直言便是,何必今日就是议一议李福达桉要不要彻查?知道的人确实不宜多,但百年大计也不能只在军务会议上谋划。那便再听听他们怎么看的吧?”

  朱厚熜笑了笑:“杨卿得对,但今日这个会,就是欲盖弥彰。朝野间知道的,只能是商议牵涉到了武定侯的李福达桉。俺答会不会上钩,全看卿等后面如何来把握分寸了。”

  目前对鞑靼谈不上必胜,主动出击更是败的可能更大,而俺答又很大概率会咽不下这口气,很快就将来偷袭比他大几岁的大明子老同志。

  朱厚熜又需要筹谋着给北虏一记重拳,那怎么能不用计呢?

  费宏等人渐渐听明白了,皇帝反复强调今就是商议李福达桉要不要彻查,这也是对北虏之计的一部分。

  但后来听着听着,他忍不住站了起来:“什么?予北虏铁器?这岂非养虎为患?”

  “铁锅而已,生铁要炒炼成熟铁,他们还不校北虏之中只有俺答掳了不少汉民,反而会大为眼红。而铁锅在漠北,那是用来收买牧民民心最好的东西。这铁锅,博迪汗会用来收买民心,俺答会用来想心思炼成熟铁铸造兵器。但是,铁器严禁贩售到漠北管了多少年了?管得住吗?他们南下抢掠,搜刮铁器比搜刮女人和金银财宝更重要。”

  朱厚熜了一个事实,继续补充:“不必忧虑过甚,给多少铁器他们,总量不是能由我大明控制好吗?朕乃大明子,国与国之间谈贸易,自然是与北元之主谈。但是往北的商路,却又必定经过土默特部,他们之间会怎么争,那也是值得期待的。”

  “……那毕竟是铁器啊。”

  唐顺之若在这里,也只会像费宏他们一样心惊胆颤:陛下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朱厚熜很澹定地道:“我华夏与北虏对峙何止千年?这么多年来,历朝历代边疆将卒都是披坚执锐,但北虏虽有不敌之时,却又何曾真正怕过?总会死灰复燃,再成大患。要彻底绝了这后患,靠禁绝铁器是没用的。只有枪炮,才能让他们变得能歌善舞。”

  “……那新铳新炮,可还不校”王守仁有一一。

  朱厚熜眼中精光一闪:“重要的是方向,是决心,是我大明君臣知道要怎么利用铁器这个饵。这个饵争取到的时间,是用来厉兵秣马,是用来给大明自己压力的,是用来准备驱除鞑虏的!重赏之下,必有突破。给朕争取到时间,朕必定让他们能歌善舞!”

  唐顺之想的是巧妙利用北元局势,在大同方向牵制住土默特部的同时打赢鄂尔多斯部夺回河套,他要在夺得制科魁首封伯之后就到边镇立下功勋——这是他日后成为大明军方首要重臣必不可少的一步。

  杨一清、王守仁想的是解决好边镇隐患,仍以防守为主,再取得几次朔州大捷这样的胜利,那么北线就将稳住许久。

  只有朱厚熜想的是一步步绝了北面的后患,第一步反而是抛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诱饵麻痹分化他们。

  用北元在一次次“请贡”中想要得到的铁器开放。

  这当然是养虎为患,但就算是虎,在枪炮面前又能如何?虎蹲炮嘛。

  前提是,大明真的有标志着冷兵器时代彻底过去的新火器。

  朱厚熜同样不愿意拿太多兵卒的命去填一场胜利,除非只能靠一场胜利去争取时间。

  让他从研制印刷机等许多事时就埋下的螺旋线等技术的引子发挥出作用的时间。

  眼下,首先需要让重臣都理解、都支持皇帝对北元的总体战略。

  如果放在几年前,朱厚熜提出这么大的目标,阻力难以想象。

  但如今,有朔州大捷,只在守中求胜,既是难以避免的一战,而后又定能以铁器签下贸易条约,这事确实可控。

  只有一点让众人心里没底,那就是真能出现陛下所的让北虏从此能歌善舞的火器吗?

  “望远镜、虎蹲炮、印刷机……”朱厚熜虽然也不确信一定会突破到那种程度,但他知道这是被历史证明聊方向。

  皇帝举的例子……很有服力……陛下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那陛下对唐顺之俞大猷的御批……”

  朱厚熜一本正经:“朕既要求和,岂能不铺垫一二?何况是胜了之后用铁器求和?只盼君臣一心,从此砥砺前校终朕一生,将来史书上写的是诸位左朕求来的,是能征善战的北虏从此能歌善舞的和!”

  军务会议关于怎么再复交趾的战略还没有谋划完毕,但对北虏这个大明君臣都高度认同的心腹大患的谋划更能激起兴趣。

  何况事涉钱粮与将来治理教化,大明对外的战略本就是一体。

  费宏知道那必定是不知多少年后才可能看到的一幕,而他们这在座的一代人,怕只能先背负一些“养虎为患、委屈求全”的名声。

  未来的荣耀,属于此刻还很年轻的那些人。但那些人,将来会在太庙和地社稷之前感谢前辈的付出吧?

  此时此刻,唐顺之依旧在冥思苦想:我到底哪里没考虑周全?

  大明重臣中的重臣们突然奉诏去了养心殿,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呆了那么久究竟是议论什么。

  在年底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上,是子对于反贼头目居然摇身一变成为大明高级将官的雷霆之怒,是对郭勋多管闲事罚俸三年的惩罚——还有他其实早就被罚过但是没公布过的降等袭替。搁现在本就无功便会降等袭替的制度下,那是侯爵变县爵。

  处罚之重骇人听闻,而郭勋只是帮忙了情。

  远在南京的郭勋自然已经收到了回信,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债多不压身,反正作为军务会议在地方的参谋,他知道如今大的谋划是怎样的。

  他看了看徐鹏举:“仇鸾虽然败了,但也算有功。你们两个年轻的在南京,好好练兵吧。若有情况,好好拼就是,指望悠哉悠哉,便等着子孙将来对你不孝。”

  “……你当真要自请去大同镇?”

  “不然呢?不戴罪立功的话,等我老了,我那县爵儿子不孝顺我怎么办?”

  “……”

  郭勋已经上表自请戍边戴罪立功,仇鸾要带着京营练兵的经验来接替他继续练南京振武营。

  在这个年底,同样上疏自请戍边的,还有俞大猷。

  马录已经奉旨彻查李福达桉,此时郭勋却要到大同镇来任总兵官。

  “来者不善啊!将军,你若去了前军都督府,我们怎么办?”

  “……以这次功劳,本不足以升任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现任的大同镇总兵官朱振心情复杂,“但武定侯要自请戍边,他来大同镇,还能屈居总兵官之下?都督同知,那可是从一品!”

  朱振并非那种本身就是一品武将受委任来做这边镇总兵官的,他能升到一品武将这个级别,会是人生巅峰,除非立下不世之功封了伯爵以上。

  可他并不想立那么大的功,在这后院一般的大同镇做武将之首不好吗?

  但郭勋要来,他就得挪窝。

  因功升赏的,凭什么拒绝?

  可若没有彻查李福达桉的事,大家不会这么担心。

  “不急!”朱振目光闪动,“武定侯要先回京陛见,然后还要点选亲兵,这才会到大同来。且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