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镇魔碑下的物事,李俭就想着回家看看。
就好像远航的水手想看到陆地,他见到了不属于这个宇宙的东西,就想看看自己在这世上的执念。
执念不多,看看亲人就满足了。
一路飞向钱安聚居区,比起过去,沿途再无什么金丹升空追击。自打攻守同盟结成,这片地界上的人类和妖兽就有了更踏实的默契。出门在外的冒险者不再担心那些强有力的妖兽大宗会不会对自己动手,而妖兽大宗的未开智妖兽在金丹管理下,也不必害怕人族冒险者会将自己纳入猎杀对象。双方路遇相逢,点头便走,不动兵戈。
盟友之间的和平,在这杀道修仙大行其道的世界中,显得有些突兀,但如果考虑到这般和平建立在同盟之外小宗妖兽和流浪妖兽的尸骨上,那么一切都合理了。
刚刚擦肩而过的冒险者和妖兽各自奔赴它们的彼方,要么检点领地、收缴物资,要么搜刮灵材、杀道炼丹。总之,在搜刮资源和杀戮妖兽这块,同盟修仙者的利益是一致的,甚至在同盟约束下,一改过去靠拳头论分成的态度,靠着默契瓜分地皮上的每一点产出。
一时间,大地上忙忙碌碌,热火朝天。
李俭落在聚居区外,穿过卫戍部队防区,进入居住区。
动员令和魔族动荡并未击穿钱安卫戍部队的防线,但也让居住区内高度紧张。志愿者举着牌子在禁止车辆通行的封闭道路上引导市民,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按照过去历法,是工作日,本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在街上。考虑到还有动员令和魔族动荡的危难,那就更谈不上什么节假日。
李俭默默在人群中穿行,一个穿着全套作战服的路人在人堆里还不算太突兀——考虑到他这身行头随着宣传部门工作在华夏网络上越穿越广,荒野里还不好说,但在聚居区内穿这一身,还真不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出这家伙是李俭,毕竟也有可能是cos李俭的爱好者。
不出名的人被cos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出名的人,哪怕是不可说,都拦不住有人天生长得像。
更不用说像李俭这样被当做修仙旗帜宣传的家伙,以他“平易近人”的人设,个把模仿他的爱好者只要不抹黑,连商单都可能接得到——不过那需要授权,根据具体商单要求,找宣慰部还是找新星大学要授权不一而足。
智囊团曾经说过,他们没有转移自己的家人,只是增强防卫力量。
穿过人群,走进大楼,上楼梯,拐弯,面对桐红色的防盗门。自打灵气复苏,全家搬到钱安聚居区,分到这样一套房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这扇门和他小学放学回家看到的不一样,和初中放学回家看到的不一样,和高中放学回家看到的不一样。在大学之前,记下自家门牌号和住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好像脑子里本就有家的形貌,丢到什么荒野中,都能回到家门前一样。
但眼前的这扇门,它的门牌号,它所在的社区编号,它的单元号,李俭只能死记硬背,脑海中长不出它的模样,将它代表家时,总觉得突兀。
掏了掏裤兜,用钥匙将门打开,推开门,没人。
啊,真是工作日啊。
李俭脱了作战服,拎在手里,找到洗手间,丢到盆子里泡水,拿板刷一下下地刮着。
如果施法,这活一瞬间就能结束。
板刷沾水,在作战服上刮着,刮出浮沫,刮出尘土。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刷刷刷”地刮了两个小时,头盔放在一边随便开着当前热播的电视剧当背景音,房门终于打开了。
“怎么有双鞋……嗯,什么东西在洗手间里响?”庞女士在玄关换了拖鞋,咚咚咚地往里走,手里提着的东西在转角时放上了桌。
“奶奶,我回来了。”
“李俭?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你爸说你还在出差,不是和那些妖兽待在一块吗?”庞女士站在洗手间门口,好像要把李俭堵在里头,又回头招呼身后的家人,“诶,李俭回来了!”
李良老爷子拎着俩满满当当的白色塑料袋出现在庞女士身后,塑料袋忒沉,若是灵气复苏之前,李俭就该扑上去接过。老爷子看着孙子,目光从上到下,落在水池中刷洗的作战服上:“任务结束了?”
“宣慰部给我放了假,接下来的活不用我干,我回家看看,一会儿还得去学校。”
“好好刷刷,这都是公家的财产,别搞坏了。”老爷子转身离开,把塑料袋搁在墙脚,上手整理,从袋中刷啦啦地抽出几袋封得严实的面粉。
使了个法术,将作战服擦洗甩干,把脏水倒了,李俭拎着作战服,被庞女士推搡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李恭捧着几个塑料盒站在玄关,对于亲妈更关心孙子而不是关心自己这个儿子的问题,他已经吃了二十年的滋味,但无所谓:“盐啊糖啊什么的我放厨房了。”
“去吧去吧。”庞女士毫不在乎地招了招手,也不关注儿媳妇跟着儿子钻进厨房,只是打量李俭的面庞,随手把李俭拿着的作战服夺过来,抻了几下。
“你胖了。”庞女士一句话出口,把李俭闪了闪。
这时候不应该说我瘦了吗?
“奶奶,我这哪里胖了,我体重没变化啊。”李俭有点难绷。
若论身体情报,有的是研究所围着自己的身高体重打转。李俭敢打包票,自打灵气复苏之后,自己的体重就没怎么……好吧,其实涨了一点,但那充其量也就补足了过去体型不壮实的缺点,怎么也轮不到胖吧。
“体重是没变化,但你脸圆了不少,比以前看起来好多了。”庞女士抬手,将李俭的脸往厨房方向转,“李恭,你来看下,你儿子脸是不是比以前圆了。”
李恭从厨房里跑出来,站住看了几秒:“是圆了些,比以前有血色了,看来是外头伙食比家里好。”
“你什么意思?”庞女士警觉。
“不,我没什么意思,那盒冰糖还没放好,我去重放。”李恭逃进厨房。
李良老爷子从里屋踱步出来,端详着李俭。
“是圆了点。”
“你看,我说是圆了点吧。以前太瘦了,看起来没福气,现在看起来好多了。”庞女士收回手,又拎起作战服。
李俭默然无语。以前脸也不瘦,现在脸也不圆,怎么就非得在圆与瘦之间挑一个呢?难道不能是中间?
“你这衣服的版型……我真是看一次笑一次,你看看你,怎么说也是给公家干活的,他们给你安排衣服你就穿,好不好看你不知道?每次你招娣奶奶跟我说,你又上了什么什么电视节目,穿了这一身,我都不好说什么,真不打算认你了。”庞女士拎着作战服,把它当空挂着。
作战服本来就不是普通衣服,光是布料就分了好几层,内里电气通道都得单做,还集成了相当多的部件。李俭给它泡在水里,实在是看得起它的防水性能。
当然,作战服的防水性能也确实值得信赖。
就这么一身衣服,在功能性和可靠性上拉满了,就不必指望这玩意能够好看。
“作战服嘛,作战服都是这样的。您到外面找找去,就没有作战服看着好看的。”
“瞎说,卫戍部队里头都换了几代作战服了,就你还穿着这一身,我都替你丢脸。”庞女士随手把作战服搁在沙发上,自己站起来,往里屋走,“我手机里存了短视频了,你等我一会发家庭群里你看看。”
李俭正要说不忙,就看见自己老爹从厨房里做贼似地钻出头,看见妈妈进了里屋,这才挺直腰板,走到面前:“你回的也真早,我们还没回来就到家了。你在家里等多久了?”
“在自己家谈什么等。也就刷了一个多点的衣服。”
“那你挺能等的。今天什么任务回来这么快?”李恭左右看看,没和儿子并排坐,而是坐到侧面沙发椅上。
“没什么任务,帮着米老师去填充地块逛了一圈,给人家捣鼓点原始数据。”
“米老师?米院士是吧。诶,你这日子也算是出息了,以前咱们家可和院士扯不上关系,你爹我充其量也就是个电大。”李恭抬眼看天花板,别说十年前了,哪怕五年前,知道儿子在学校里准备考研,他都不敢想自家和院士能有什么牵扯。
最大的牵扯可能是在同一个大学出现过一段时间,而不是今天这样轻描淡写地张口就来“我帮米老师去填充地块逛了一圈”。
“电大就不错了,你那时候能读到高中都算出息。就我这点真实学历,过江之鲫啊。”
“别抬举了,我高中什么情况,我自己还不知道?”
“地理三十七。”
“嗯?”
“我看过夹在课本里的成绩条。”
“……妈的,跟你爸爸聊这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