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天地一片苍茫,千沟万壑,猎猎长风卷动红旗,空气中带着浓重土腥。
交错纵横的深深沟壑,山谷河流,荒凉山峰,呼啸烈风,便是西北的全部。
与西南孤立的马小寨不同,沿着河谷往北,一座座大小堡垒沿河谷伫立,自周朝庆州至环州,到处都是。
而在最北面与夏国接壤的环州附近则更是堡寨林立,往来河谷大道中时不时便有骑马的士兵亏飞驰而过,或是顶盔掼甲的成队士兵。
路过百姓都习以为常,面对士兵只是微微侧目让开道路,遇上熟人还会打招呼叙上两句。
因为这里是整个大周驻军最多的地方,西北边境,自与辽国停战后,甚至霸州真定一带驻军也远不及西北。
环州首府以北,一座高大堡垒立在河谷之中,扼守南下的河谷通道,城墙高超三丈,墙头守备严密,旗帜林立猎猎作响,士兵往返巡逻不息。
此地便是西北边地重寨的肃远寨,距离夏国边境只有一百多里,轻骑飞驰两日可到。
城头上,一位穿着盔甲的发须花白的老人正带十余城堡中驻扎的将领巡视城头,检查鼓号旗帜,城头器械。
老者虽着甲,也看得出身材偏瘦,手指修长,虽然年纪较大可面色较西北人更加白皙,若非顶盔掼甲更似一白面书生。
此人正是进士出身的环庆经略安抚使章杰,他一面走,一面检查城头士兵的弓弦保养,一面对身后诸部将道:“甜水寨,仙城堡,洪德堡,肃远寨,乌兰城此四处连为一体,层层阻击确实是破夏军之道。
不过堡寨之用不只在于死守,也能知夏兵行军路线,知其所踪。这样一来方能主动求战。
过去许多年,夏兵只要围困城堡,后方将帅必匆忙出击,结果往往被夏兵半道伏击,损兵折将。”
说到这章杰把手中的弓还给士兵,然后教育身后诸将道:“救援同僚士兵之心诚挚恳切是好,可不能乱了方寸,夏人就是利用你们的急切害了更多将士。
往后各寨若被围困,不得急切派援军。堡寨坚固,夏国不管来多少人也能坚持十数日,需打探清楚再行救援,以免再中夏人下怀。”
“章公,这样一来要多增斥候,多增马匹在河谷各堡寨间巡逻,要更多马匹钱粮......”身后一名小将有些担忧的说。
章杰抚须一笑:“官家已给老夫批复,多给我们二十万缗,此时钱已在路上。”
身后诸将纷纷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震惊,诧异,怀疑......
“章公,真有这好事?”
“章公?”
面对众人惊疑目光,章杰忍不住笑道:“老夫起初也不信,不过已经派人去确认了,运钱的车马已到关中。老夫小心翼翼向朝廷求十万缗,没想官家给了我们二十万缗。”
城头大风吹得他花白胡须四处飞舞,老人却依旧十分高兴:“自官家登基以来有许多不好的传闻,去年草草出兵也让人.......费解,可如今看来总有好处,官家是真心关心西北兵事的。”
众人听到这也颇为激动,新君登基已足一年,可对于他们这些边将来说却连天子的面也没见过,天子是什么样的人也只能是道听途说。
他们人人都无比关心,新君是什么样的人,对边地军事关心不关心,想让他们保持进攻还是保持防御,这些都是他们迫切想知道的,可偏偏又最难知道。
如今听到官家如此支持西北边军,至少是个好消息。
章杰巡视一圈后让众人各自忙去,只带他的亲卫小将折徳适下城楼。
到楼下后依旧面带笑意,身后的折徳适一面为他牵马一面忍不住说:“相公这么高兴,自庆州出发起就合不拢嘴,每到一处堡寨都要说与众将士听。”
章杰抚须笑意不收,一面接过缰绳一面教育后辈般说:“你还年轻不知道,守边虽苦,战事虽难,可将士们再苦再累也能挺过去。
怕的是朝廷不支持,官家不支持,以致士气低落三军寒心。
如今告诉他们官家心系西北,关心边事,不仅提振士气,也是给他们念想,战事到艰苦时才能咬牙坚持下去。”
折适听了打马赶上,“父亲也说过,将士用命最怕朝廷不支持。”
“折公权知府州,与老夫心境相通。”章杰感慨的说,“先帝时老夫曾与熙河诸将苦战后夺取兰州城与诸堡。
将士流血拼命,可战事一长,花费一多,先帝与朝蔡公、吕公等都有退却言和之意思,夏国人也让步不收回兰州,只要送回边境几个堡寨便议和。
朝中有些人读书读傻了,就算我们打了胜仗,他们依旧上疏认为劳民伤财都是边将挑事的错,夏国让步,他们真还觉得我等大朝欺负了对方,再不归还土地就不厚道了。
还把当时参战的所有边将参了一遍......”说到这章杰忍不住苦笑。
折适听得倒吸口气连连摇头:“唉,他们脑子里都是什么?这般掣肘打什么仗!”
章杰把这老友府州知府的儿子当成交心后辈,缓缓道:“你不知道的还多,大周朝臣最喜欢的就是批评汉朝武帝。
畏怯不敢深入,筑城聚兵,劳费天下,动以千万.......好事之臣因此讲求遗利,熙河帅臣与其将吏,不明朝廷之心,只求尺寸之利,妄求功赏,以害国事。”
章杰说完叹口气,“这便是当年左谏议大夫吕辙参老夫及诸将的原话,如今他已是尚书左丞了。”
“章公......”
“由此你可知,官家支持我们是多难得!
当今官家年轻,却心向边军,这才令老夫高兴的事。也要迫切告诉诸将,以振军心!”两人说着一路沿大道往北,身后跟着一都骑兵护送,马蹄隆隆。
他判断这两年夏人可能发起进攻,章杰正巡检河谷中诸堡寨。
.......
到半路时候,后方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
有人高呼:“章公!章公留步,大内八百里加急书信。”
随后一骑身后背着红色旗帜,纵马追了上来。
章杰连在大道边停马,大队人马都停下来,翻身下马接过书信,匆匆拆开一目十行看起来。
众人隔着数步虽好奇也不敢上前,因为传信的士兵已经说了,大内八百里加急,那便是官家写给章公的信。
章杰看完后停下思索一会儿,有些迟疑不定,然后道:“把笔纸拿来。”
随行士兵立即从马背的行囊中找出笔纸递上,章杰接过用舌头舔了舔,写下:“禀官家,秋收之前夏人必不来犯。”
然后嘱咐:“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
“章公这是怎么了?“待送信令兵走后,折适好奇问。
章杰摇摇头:“老夫也猜不透官家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