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恩辗转反侧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醒来之后,照例被子还是掉到了床下,他下了床把被子捡起来,折叠的整整齐齐,立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徐睿仪发了微信。
“我觉得这样未经许可在女子更衣室拍照不行。”
过了好一会林怀恩都没有收到回复,他猜这个时间点徐睿仪还没有起床,便去洗脸刷牙,接着去晨练,他跑完步洗完澡,七点多的时候才收到了徐睿仪一个打哈欠的表情,随后她问:“有什么不好的?”
“第一未经学校许可。第二它是女子更衣室。”林怀恩回答道。
徐睿仪发了个懵逼的表情。
林怀恩回了个流汗的表情。
“到学校里说。”
林怀恩回了个“好”,去餐厅吃了饭,收拾好他今天为徐睿仪准备的拍照设备,主要是用于室内的补光灯、闪光灯、烟雾机之类的玩意,放在拖车里,直接下了地库。
还没有到学校,他又收到了徐睿仪的微信。
“走南门,我在停车场等你。”
林怀恩又回了个“好”,让方宗逸把车开到南门,不过他并没有让方宗逸开进学校停车场,而是在校门口就下了车,自己拖着露营拖车走到了停车场。南门通向停车场的路,两侧种满了梧桐,一大早没几辆车从这里经过,幽静凉爽,枝繁叶茂的叶片间透过繁星似的光斑,在路间洒满了校园的气息。
“hi~~”
林怀恩很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但他没有回头,直到徐睿仪的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转头,于是瞳孔里跳出了徐睿仪巧笑倩兮的脸庞,晨曦均匀的涂抹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产生了一种晶莹的质感,树叶摇晃,清晨透亮的阳光也跟着摇晃,瞬间氛围就变的不真实,如同梦境。
他没有说话,立即端起了相机,稍微调了下光圈,就怼着徐睿仪的脸拍了一张。
徐睿仪也很专业,看到镜头抬起,她立即动也不动,保持着笑容,直到他放下相机。
“早上好。”林怀恩看了看相机屏幕,感叹真是天生拍照圣体,古希腊掌管照相的神,他又抬头说,“在这里拍其实也不错。”
徐睿仪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胛骨下面,“林怀恩同学,你怎么又打退堂鼓了?”
“我真觉的......在女子更衣室拍不太好。”
“你不是都敢当着校长领导的面冲主席台吗?”徐睿仪笑着说,“这下怎么又这么怂了?”
林怀恩摇头,“那不一样。”
“嗯!”徐睿仪点了点头,“哪点不一样?”
“学校没有规定我不许去主席台拍照啊?”
“学校规定了你不许去女子更衣室拍照吗?”
“男生不能去女生更衣室,这不是常识吗?”
“那那么大的场合,没有经过同意,学生不该上主席台是不是常识?”徐睿仪微笑。
林怀恩语塞了好一会,低声说:“可在三一,这不算错。”
“但这是在东官国际。”徐睿仪顿了一下,肯定的说,“我敢保证就算老师看到了我们在更衣室拍照也不会说什么,我们光明正大,又没有做别的不该做的事情。”
“还要偷偷摸摸的开门也算光明正大嘛?”林怀恩小声嘟哝道。
“胆小鬼!”徐睿仪没好气的说。
林怀恩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徐睿仪说:“我这是尊重规则。”
徐睿仪低下眉头,垂着眼帘,唇角挂着笑,饶有兴致的俯视着林怀恩,那目光似两把自暗夜中悄无声息刺出的匕首。
林怀恩没有闪躲,淡然的和徐睿仪对视,他突然间回想起徐睿仪昨天画的那幅画,此时徐睿仪勾起的笑容,简直和那幅画一模一样,你说不清它的含义,又或者说它有什么含义都行。
但他是真诚的。
徐睿仪脸上泛起了更愉快的笑容,她将手放到了背后,靠近了林怀恩,在他耳边用呼吸般的声音轻轻说道:“林怀恩,你不会从小到大没有说过一句谎,没有干过一件坏事吧?”
暖暖的气息喷在林怀恩的耳郭,让他的心脏一阵酥麻,野蔷薇的清新香气,如温香软玉令他一阵晕眩,他刚刚才抬起的头,不由自主的又低了下去。
“没有。”他老老实实的说。
“不会吧?一件都没干过?”徐睿仪不可置信的问。
“应该说是自从我五岁那年我骗了妈妈,说我肚子疼不想去幼儿园,在哪以后我就没撒过谎了。”林怀恩小声说。
“啊?你妈妈揍你了吗?把你吓出PTSD了吗?”
“没有。”林怀恩摇头,“我妈先跟公司请了假,再跟我的幼儿园请了假,带我去了医院,让医生为我检查,第一个医生说我没问题,她说不可能,我儿子不会撒谎,然后继续带我去下一家医院,那个医生说我没问题,她仍回答不可能,我儿子不会撒谎.....直到换了五家医院,我终于忍不住对我妈妈说了真话,说我是装的......”
“哈哈哈哈~~”徐睿仪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林怀恩,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我怎么老觉得你在编故事啊?”
“你不信那我不说了。”林怀恩有些生气,撇头拖着他的露营拖车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徐睿仪背着手追了上来,就走在他的身边,这一次几乎肩膀就挨着肩膀了,近到林怀恩的心脏又不争气的乱跳了起来。
“那你承认了你说谎之后呢?”徐睿仪扭头看着林怀恩,眼睛里的光比叶片中漏出来的光还要明亮闪烁。
林怀恩保持缄默了一会,还是继续说道:“那是个下雪的冬天,纽约的冬天很冷,我妈开着车又带着我原路返回,一家一家医院的找了回去,让我向所有跟我看过病的医生道歉。接着去了幼儿园,让我跟老师道歉,最后去了公司,带着我一起跟她的上司道歉。我这个时候才知道我妈今天本来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但她为了我,没有来公司。我前面都没有哭,但这个时候我哭了,然后求我妈带我去跟那些参与会议的客户道歉。”
徐睿仪也沉默了好一会,“你妈妈是个狠人。”
林怀恩没有说话,他不能否认这是个事实。
徐睿仪很快又笑盈盈的说:“怎么说在更衣室拍个照片都不算是干坏事。也和骗人无关啊!大不了我跟管理老师说一声咯。”
林怀恩点头,严肃的说:“这样最好。”
“我不是服了你,我是服了你妈了。”徐睿仪摇了摇头,“那你中午直接来吧!但也别让其他人看到了,我可不想被围观。”
“嗯。”
“你吃了早饭没。”徐睿仪从她的校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明治的黑巧问。
“谢谢,我吃过了。”
徐睿仪撕开了包装纸,掰了一半递给林怀恩,“给。”
“谢谢。”林怀恩再次重复道,“我吃过了。”
“陪我吃点,一个人吃好尴尬。”徐睿仪扬了下手中的巧克力说。
林怀恩没好意思继续拒绝,接了过来,一只手拖着拖车,一只手拿着巧克力小口小口的吃着。
徐睿仪也一点一点吃着巧克力,说着最近班级网页大火的事情,和他在梧桐树下慢慢的走,云在蔚蓝的天空不疾不徐的飘着,光在叶片的缝隙间跳舞,不远处的教学楼屋顶仿佛山丘,组成记忆的一切元素在林怀恩的感官中堆积,快速的剪辑成一部只有背景音乐的默片。
等快到体育场的时候,道路上的学生们渐渐多了起来,徐睿仪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光明的草莓牛奶,塞进了林怀恩的上衣口袋,“我还得去学生办公室一趟,顺便跟老师说声借用更衣室的事情,你先去体育场吧!”
林怀恩还在低头看自己的口袋,抬头想说“好”,徐睿仪已经转身走了好几步远。
“中午见!”徐睿仪回头冲他挥了挥手,“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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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恩也不知道这一上午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混过去的,给其他人拍照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上午的拍摄任务全部结束,他在体育场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了下来,注视着刚刚还喧闹拥挤的体育场,一点一点的变得寂静、空旷,就像是坐在电影里看着电影结束,字幕滑动,人群散场。他才起身走下看台,拖着露营拖车沿着看台的环形墙壁缓缓的向着更衣室的方向走。
广阔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炽烈的有些过分,高大的水泥墙都像是要被蒸发了一样,冒着热气。轮子碾压水泥路面的声响,这一刻在阒寂的体育场分外的响亮,这声音在墙壁之间撞击,如同蝉鸣。
距离更衣室越近,林怀恩的心跳就越快,仿佛在那里等待他不是徐睿仪,而是一场艰辛的考验,是一场短兵相接的交手。
很快他就拖着拖车走到了东入口,这时还有零星的一些人在。他抬起手腕看了眼微信,有一条未读微信,这个时间点只可能是徐睿仪发的。他还是点开看了一眼,“进来”两个字就像是两只出夜的蝙蝠,从发着微光的洞窟里冲了出来。
仿佛来自魅魔的约会邀请函。
林怀恩悬着心,走到了更衣室的侧面入口,他停在墙壁的阴影下,观察了一会。四周很安静,只有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几声欢快的呼唤和飞鸟的鸣叫,还有隐隐的吉他弦声,也不知道是谁坐在看台上对着空寂的体育场唱着歌。
“一步一步走过昨天我的孩子气
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
每天每天电视里贩卖新的玩具
我的玩具是我的秘密
自从那一天起我自己做决定
自从那一天起不轻易接受谁的邀请
自从那一天起听我说的道理
WhenIamafter17......”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但此刻一个女生伴随着吉他琴弦,在暖暖的风中温柔的轻轻哼唱着,就像是你隔着窗户看到幼时的玩伴,拿着手中的玩具和糖果在向你招手。
“来吧~跳出窗户来一起玩吧~我这里有玩具和糖果。”
林怀恩深吸了一口气,转进了被阴影覆盖宽阔走道,女子更衣室的门就在走道的左边中间,男子更衣室的门在右侧。他沿着右侧快走,包着软胶的轮胎在水磨石上滚动,没发出太响的声音。
那是什么这么响?
也许是他心跳的声音太大?
他左顾右盼,不知道为什么,就隔着一条走道近在咫尺的门,竟有点如隔天堑。他盯着那扇挂着“女子更衣室”的蓝色防盗门,快步走了过去,如同走过钢索。
林怀恩对建筑标准十分熟悉,普通的酒店宽约1.5米,这条走道宽5米,一般只有大型公共建筑才会有如此宽的走廊。
他人生中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宽阔的五米。
走到了门口,林怀恩抬起手腕飞快的给徐睿仪发了条消息。
“开门。”
这一秒,他的心跳快到了几乎破开胸腔,仿佛这扇门的背后等待他的是莫可名状的未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