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蜥酒吧。
沿着向下的楼梯,沈缘进入了这间地下室改建的小酒吧。这里的空间并不宽敞,吧台位于右手边,左侧只能摆放一排桌椅。虽然狭小,但这里进出其实十分方便,除了正门,在酒吧后边还有三条暗道,非常适合摆脱麻烦。
酒吧老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石肤蜥蜴人,他话很少,除了调酒的多数时间,总是喜欢对着客人吐出细长的蛇信子。这看上去很不礼貌,但了解石蜥特点的沈缘知道,他只是在吸收地下室中的湿气,通过这种方式,石蜥很少需要进行喝水的行动。
这间酒吧最具特色的商品是虫饮料,挤榨一种名为斯库拉的肉虫汁液发酵出的饮品。这对于第一次接触的人来说,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喝多了就会习惯的,和幻想种接触总是会需要进行更多的尝试,而且虫饮料非常便宜,三块就可以喝上把肚子撑饱的一大扎。
进门的时候,沈缘和一个顾客擦身而过,他微微皱眉,避开了那个客人身上浓烈的汗臭味。在一间潮湿的封闭地下空间里,一些气味就变得十分明显。
这里的客人只有三两对,沈缘很轻松就在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找到了自己的朋友,费克特·迪福。
他朝着沈缘招手,表情充满了喜悦。
费克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老旧西装,和其他邋遢的客人以及沾着油污的桌面相衬显得有些突兀。他头发蓬乱,眼睛里布满血丝,精神状态看上去不佳,像是连续熬夜了几天。
沈缘没有想到费克特会特地穿上一件西装和自己会面,这兴许是他最体面的一套衣服,让沈缘感到受宠若惊。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不想在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面前失去体面,虽然沈缘能分析出来,他的近况不算太好。
“呦!费克特,最近发财了吗?”沈缘拉开男人对面的椅子,目光看着桌上的两杯虫饮料,它们的颜色接近黄绿色,喝下去会有沙沙的口感,味道接近微甜的啤酒。
沈缘迟迟没有落座,盯着自己面前的这杯,眼中充满疑惑。
费克特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他知道沈缘显然误会了什么。
他们不常请客,比起相信费克特的慷慨,沈缘更相信这里还有一个人。
“这杯算我的。”
沈缘立即坐了上去,抓住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享受地抹掉嘴角的泡沫,看向对面神色从容的男人。
“真发了财?”两人之前都是各付各的,想让对方请客,这可不容易,容易伤感情。
费克特摇摇头,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只是想要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以前总想着省吃俭用,面对还款日就像硬抗世界末日,这么活着太累了。我现在想通了,人活着,该享受的时候就得享受。”
沈缘竖起大拇指,对兄弟吹牛逼的生活态度表示敬佩,他学不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那富哥再援助一下贫困兄弟?”他笑眯眯地试探。
费克特哈哈一笑,沈缘看到他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一下,但还是嘴硬地说:“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沈缘乐了,倒也没有趁着费克特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丧心病狂,喝完这一杯润湿喉咙以后,就开始和费克特聊起了一些契魔者圈子里的情况。
“沈,你知道‘黑暗法则’吗?”费克特再次引出一个话题,他的笑容收敛,视线偏移,看向一边墙壁上的壁画。
沈缘当然知道。
在幻想种融入世界的历史中,曾经因为多种族间的矛盾冲突发生了惨烈的战争,直到天翼族位面降临,引领各族放下戒备,坐在一起商议,最后在太平洋的岛屿上从无到有建立起实验都市乌托比亚,和平才重新到来。
天翼族成为了乌托比亚的权力阶级,这群犹如天使一般高洁仁爱的存在创立乌托比亚的恩典律法,通过对各种幻想种求同存异的分层管理,实现了各种族互相尊重互相扶持的大和谐。每一个幻想种都获得了一套适合自己种族的律法,只要遵守这一套由天翼族颁布的仅限于乌托比亚的律法,幻想种就能在不损害他族利益的前提下享受与乌托比亚的福利。
这是一套让各个种族放下成见和仇恨恩怨追求平等的法则,由于追求平等,不可避免地对一些强势种族存在打压,对一些弱势种族给予恩惠。如果不是因为天翼族作为最上层的族群割让自身利益惠及下层,那些自认强大的族群想必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
不过,现在的乌托比亚的管理者,天翼族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已经很少在官方平台上抛头露面了。那些对恩典律法的不满者在少了天翼族的威慑后,有些蠢蠢欲动,所以,乌托比亚开始暗流涌动。
天翼族分割蛋糕、大和谐的过家家时代结束了。在没有绝对力量的威慑下,许多过去碍于天翼族权威的族群,又重新拿出了自己族群的那套规矩。本土钻研的法则和天翼族强加的法则,各个族群对自己的东西总有更多感情。
而这些规矩在根源上和人类的琢磨出的一个道理十分相近。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套只忠于自身利益的规则因为和光明的天翼族代表的恩典律法对立,所以人类习惯将幻想种的法则统称为,黑暗法则。
沈缘看向费克特,怀疑他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都市传言。在大学的时候,他在幻想种交涉专业的课堂上听到黑暗法则的词汇,不过当时说起这话的教授郑重警告他们不要传播这个词汇,当作一个不会考试的知识点即可。
天翼族的恩典律法的确在乌托比亚做到了大致平等,但绝对平等是不存在的,总有人想要更多。人类也是,幻想种也是,当有人对当今制度感到不满的时候,他们就会沿着历史拾级而上,寻找一些看似美好对自己更有利的制度大肆鼓吹。
显然,在这个经济低靡人心惶惶的大环境下,黑暗法则的风声开始变大了。
结束思考,沈缘看向面前的朋友。
“费克特,黑暗法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那是幻想种的事,和我们无关。”
“真的和我们无关吗?”费克特观察着其他客人,还有酒吧老板,将身体微微弓起,压低声音,“我们是乌托比亚的一份子,我们没法置身事外。我们是契魔者,总会和某个族群紧密联系……”
沈缘从费克特的话语中听到了不好的苗头。
“你疯了吗?那可是违法的。”
“违背谁的法?天翼族的?我们是人,沈。”
沈缘觉得和费克特的重逢正在变成一个糟糕的事件,他心里开始后悔接受他的邀请,看到自己面前空了的杯子,沈缘还是忍着心里憋闷的情绪对费克特进行劝告。
“不,费克特,黑暗法则是个很糟糕的东西。抛弃律法就意味着放弃恩典,那是……要命的东西。”
“要命……”
费克特将最后的虫饮料喝得一干二净,他没管嘴角的液体,双眼泛红红,手指紧紧攥着酒杯把手。
“这就是天翼族带给我的,沈。我只剩下命了。”
“来吧,沈,在我们道别之前,我来和你说说我找你的目的。”
“关于我说的那个容易接触的契约者团体……”
现在的费克特像个不安分的炸弹,沈缘本能地怀疑他接下来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还是认真地听清费克特说出的每一个字。
“班诺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