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接过钥匙,对阮秀道了声谢。
青衣少女原本还想简单的描述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她看着面前少年那已经了然于心的模样。
阮秀便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简洁的把刘羡阳的话给转达了一下。
随后她提醒道,
“我爹想要考验一下刘羡阳,到时候苏尝你别那么急着出手。”
接着她又连忙补充说,
“我不是想借口阻拦你,让你对刘羡阳不问不管哈。
只是希望你至少让他把自己的本心表现出来,让我爹看见。
这样他成为我爹弟子这件事,也会顺利一点。”
苏尝冲这位把自己和她爹心中想法都抖落干净的少女笑了笑,
“秀秀姑娘不用解释那么多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刘羡阳好。”
然而阮秀却很坚定的回答,
“要说的,要说的。”
有些话说明白才不会导致误会。
这个青衣少女一向很不喜欢那种遮遮掩掩的调调。
在这个心湖中开满朵朵灿烂金莲的少年面前,更感觉没有必要去刻意隐瞒。
她观少年,亦是自我观。
听到少女心口如一的想法,苏尝同样告诉了阮秀自己的打算,
“我会在小镇廊桥这边等着刘羡阳过来,我相信他能凭借自己的本心通过你爹设置的考验。
不过到时候他要是因为考验而命悬一线。
就算阮师傅想看他的表现而继续作壁上观,我也会出手去管。”
苏尝看着少女,眼神认真,语气坚决,
“因为在我眼里,刘羡阳的命,要远比阮师傅的一个弟子名头,更值钱!
哪怕这个弟子是开山!”
阮秀看着眼神认真的少年,同样认真的点头,
“我知道的。”
她不觉得苏尝这样说是贬低了她爹作为兵家圣人的风范。
只觉得这个青衫少年是真把那个笑起来没个正形的家伙当做朋友来看。
接着苏尝又说,
“不过秀秀姑娘你先别告诉刘羡阳我的打算,我要让阮圣认下他认的心服口服,别到时候拿我透题当借口。”
闻言的阮秀捂嘴一笑。
如果苏尝让她悄悄给刘羡阳通气,事后她爹还真会说出这种话。
这个青衫少年还真是把刘羡阳和自己的爹脾气都拿得准准的。
完成此行目的阮秀刚准备告别离开。
苏尝就先她一步说道,
“牛奶的事情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帮忙去办了。”
青衫少年冲她微笑,
“秀秀姑娘,我要给你做的那个甜点样品的名字,叫做奶油雪糕。
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说,是因为没有什么把握做好这个。”
“会做好的。会做好的。”
阮秀使劲儿点头鼓励,那双桃叶长眸里满是笑意。
仿佛她已经吃到了苏尝精心做的雪糕一样。
她此刻忽然感觉这个少年把她的脾气也拿的准准的。
可是。
一点都不讨厌啊。
看着青衣少女身形轻快的消失在眼前。
苏尝转身回到陈平安的小院门前。
他没着急立即进门,只是抬头看着夜幕中的星光点点。
“刘羡阳,我们各自做好各自该做的事情。”
苏尝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之前的那个夜晚,在与刘羡阳分别之时,他在后者胸膛上曾留下一口保命劲气。
少年轻声说,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陈平安看见去而复返的苏尝。
这个刚煎好药端给宁剑仙的草鞋少年,有些迷惑和茫然。
“今天我和你一起去刘羡阳家里睡。”
苏尝把叮当作响的钥匙串展示给他看,
“顺便翻一翻他家里有没有新的小黄书。”
虽然苏尝说的话极为轻快,但陈平安的表情却猛地一沉。
陈平安手中就有两枚从这个钥匙串上取下来的钥匙,分别能打开刘家的大门和堂屋。
他作为和刘羡阳同床睡的好伙伴,自然看出来了一件事。
除了他拿的那两把钥匙之外,刘家宅子剩余的所有钥匙,都挂在苏尝手中的钥匙串上面。
陈平安同样知道。
即使关系再好,不到万不得已。
刘羡阳也不会做出这样把全部身家,包括祖宅都托付给别人的事情。
陈平安嘴唇蠕动了一下,才语气艰涩的问,
“苏尝,是不是有山上神仙要对刘羡阳下手。”
“准确的说是正阳山和清风城拿你和我来威胁刘羡阳。”
苏尝也不对陈平安隐瞒半点实情,这些事应该让这个草鞋少年知道,
“刘羡阳为了保我们的命,就把钥匙给我,让我明天把他的家传宝甲给卖了。”
陈平安面色苍白。
虽然苏尝说话时把他自己也带上了,但是陈平安还能不明白?
比起一拳可以打退刘志茂这样山上老神仙的苏尝,自己才是刘羡阳的最大拖累。
说不得让刘羡阳最终下定决心卖宝甲的原因,就是怕那些不讲究的山上神仙伤到自己。
草鞋少年低下了头,用阴影去挡住有些红红的那双眼。
不用听心声,苏尝就看出来了陈平安在想什么。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干嘛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还有东家我在呢!”
“苏尝,我是不是很没用?”
陈平安的声音很低,还有些颤抖。
苏尝并没有立即拿套话去安慰他,只是先点点头。
在陈平安肩膀颤抖的更厉害的时候,他又说,
“现在的陈平安,面对这种事情时确实暂时派不上用场。
但是现在的陈平安,不仅已经是我尝安商行预订好的掌柜和账房,还是平安医馆的护理专家。
宁剑仙都喝你煎的药,你知不知道这说出去以后多挣面?
更挣面的是,我这个堂堂圣人学生,尝安商行东家,想要一瓶牛奶做甜点,还得看你手下取种表现呢!”
本来陈平安听得极为感动,但听到苏尝又说到让他用手握法取公牛种子的事情。
草鞋少年多少还是有些绷不住了,
“苏尝,你别提这个取种的事情了……”
“这是正常的兽医行为嘛。”苏尝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
被他这么一打岔,陈平安心中那些愧疚和伤感,都消散了许多。
他终于能够抬起已经恢复好表情的脸。
这个草鞋少年擦了擦脸,语气认真而坚定,
“苏尝,我要学拳!”
“好,等这件事过了,就跟我练拳!”青衫少年回答的亦是极为干脆。
一边的宁姚早在苏尝调侃她为宁剑仙时就像插嘴。
只是她不想打扰两个少年之间的朋友气氛,这才忍到了现在。
她冷静分析说,
“苏尝,你虽然有极长的武夫一口气,但毕竟才铸就金身不久。
跟活了千年、还是九境妖兽之身的搬山猿拳脚互换,是极为吃亏的一件事情。”
说到这,她又有意无意的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在这片洞天压制下,剑修战力不会像其他修士那样打太多折扣,而且用剑也比较好破它防。”
随后她话锋一转,
“但是你又没有练气,无法以气御剑,发挥飞剑最大的杀力。”
宁姚的言下之意是要不让她上阵,可以多点胜算。
陈平安还在思考怎么请求对方出手。
但苏尝却已经摇了摇头,
“你身上伤还没好。”
宁姚闻言一怔。
她还真是第一次从对方这张毒嘴里,听见一句关心她的人话。
不等她有什么触动,这青衫少年又轻轻一笑,
“练气而已,抬脚就进。”
言下之意就是用不着你这个受伤的半瓢水上战场,他自己就能行。
“你看不起我?”宁姚磨了磨牙。
“你真想帮忙?”苏尝反问。
黑衣少女只是气鼓鼓的看着他不说话。
心说我宁姚又不是只会喝鱼汤!
“真想帮忙的话,还请宁剑仙在我与老猿对战的时候看着点小镇百姓。”
苏尝说到正事时,语气和表情都极为认真,
“我会尽量把老猿引到镇外山里做战场。
但齐先生不在,我也忙着与老猿对战,说不得某些外来神仙就会趁机动些歪念。”
“就是让我替你巡视呗。”
宁姚听到苏尝给她的任务安排,有些兴致缺缺的总结道。
“嗯。”苏尝点头。
“这种简单的事,也值得交给我宁姚?!”
黑衣少女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狭刀,随后叹了口气,
“不过躺了两天了,身上确实痒的慌,明天就在街上走走好了!”
想要尽快还完人情的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语气没有那么好听罢了。
听到这在另一个世界经常看的动漫作品里,极为熟悉的某类女角色语气口吻,苏尝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很想跟宁姚说傲娇都快退环境了,您这个未来剑仙别这样。
你在我这存的高清大图黑历史已经挺多了。
再存下去,我怕以后我带小宝瓶去剑气长城逛街,你都不敢出来见我。
随后他信马由缰的脑子又蹦出一句经典台词——
宁剑仙,你也不想自己年轻时候的丑照和糗事被曝光吧?
咳了一声,苏尝甩掉了这个需要写上特殊字符的念头,随口提醒道,
“可以多关注一下杏花巷那边。”
宁姚点点头,有些病恹恹的。
她真的好想去打架。
苏尝和陈平安来到了刘羡阳家。
两人拿钥匙开了门,到了后堂找到了刘羡阳那副祖传宝甲。
说是宝甲,但在陈平安看来这东西是真的有些丑。
甲胄上布满了树瘤似的团筋,还有五条并列的深刻抓痕。
陈平安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猛兽,才能在质地坚硬的甲胄上抓出如此深的痕迹。
“要披挂起来试试吗?”
苏尝笑着问那正好奇打量的陈平安。
草鞋少年连忙摇摇头,这么沉重的甲胄,估计他刚一上身就得被压爬下去。
“那替我披挂上吧。”苏尝又说。
陈平安有些吃惊。
他倒是不觉得苏尝是起了什么占宝之心,只是有些疑惑后者为什么会大晚上披挂甲胄。
“刘羡阳让阮姑娘给我捎话,要我保管一晚这幅宝甲,明天卖给清风城。
我知道后半句肯定不是他的本意,只是觊觎这幅宝甲的人拿你我来威胁他,才不得不这么说罢了。”
苏尝轻声说,
“现在我来保管宝甲,自然不会给刘羡阳卖了它。
今晚先披挂上适应适应重量,明天就穿着它出去转一圈。
让那些不讲究的山上神仙,都一起来找我!”
青衫少年说这些话时声音依旧不高,但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
“千日防贼,不如直接灭贼!”
陈平安听到这话,只感觉心神摇曳,恨不得能与苏尝一起并肩作战。
不过经过后者之前的宽慰,他也放下了心结。
只是一边找来棉布擦着甲胄,一边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练拳。
不仅仅是为了监督顾粲。
更是为了再遇到这种事情,自己能帮上一点忙。哪怕只有一点点。
披挂好甲胄的少年,没办法躺下睡觉,只是盘坐在那里,仿佛一座钢铁浇铸的神明。
裹着薄被的草鞋少年,躺在这尊巍然不动的神明身边。
睡得极其踏实。
冰冷瘊子甲胄中的苏尝闭上眼睛。
再一睁眼。
心河世界里,那条由小镇百姓心念组成的滚滚浊流心河旁边,竟然又出现了一条新的河流!
这河流之中没有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有一段又一段偶尔清晰又模糊的时光片段。
苏尝没想到自己只是试穿一下这件瘊子甲,就体验到了其中的玄妙。
这件瘊子甲并非与类似神人承露甲的兵家防御重宝,而是一件能让人远游光阴之河的攻伐之物。
在光阴之河与小镇百姓心河,清水与浊流相汇的那一刻。
苏尝投掷于心湖中的那枚由齐先生赠送的灵气珠轻轻一颤。
一股温润但韧劲十足的灵气流冲出他的泥丸。
随后沿着经脉一路高歌。
少年体内的那股气。
在一位圣人一甲子苦修积累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滋润和冲击下,愈发壮大!
随后竟是直接跃过铜皮、草根、柳筋、骨气四境,到了第五境铸炉后。
还要直接冲向中五境的洞府境!
但气势不断攀升的少年,却忽然轻声说,
“且在这停一停。”
于是灵气珠重新沉于心湖深处,他的气息也最终稳步到了铸炉之境。
不一步入洞府的原因很简单。
在骊珠洞天这片小天地内,洞开窍穴,会受到海水倒灌似的大道压制。
即使他有齐先生赠送的碧绿竹签,也不是什么轻易就能抵抗住的大势。
这里的天地规则,就是越强就越受压制。
铸炉不高,但刚刚好,够用。
齐先生也说了,前期太依赖灵气珠,不是什么好事。
身披瘊子甲的少年踏入光阴长河和心流之河的交汇处。
一脚踩着清水,一脚踩着浊流。
跻身为练气士之后,精神力饱满了许多的他轻轻一闭眼。
他想象着自己见过的那件东西,并将其具现了出来。
那赫然是一座高炉。
铸炉铸炉,我铸高炉。
铸炉为何?
练我剑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