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的指点下,女人们在驯鹿围栏里架起了三堆木柴,用明子点燃。
这三堆火架设在面朝着林子的方向,呈三角形摆放,彼此之间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火堆燃烧起来以后,老人叫上卫淮走进三堆火之间。
到了里面,卫淮才真正明白这三个火堆,还有另一层用意,不仅仅是震慑狼群保护自己,关键是站在三个火堆之间,能有很好的取暖作用。
这种严寒地带,又是无法睡下的守夜,那是能冻死人的。
“大爷,咋有这么多青皮子?”
提防着野狼靠近的时候,卫淮随口问。
“这些年,伐木工人进山伐木,到处机器轰响着朝深山里开进来,林子不得安宁,人多的地方青皮子被打杀得差不多了,很难见到,剩下的,也都藏进了更深的林子。
兴安岭里面,不少人迹罕至的老林子、草甸子、草坡,里面野物多,又好藏身,本就是有青皮子的地方。
往西穿过山岭那边是大草原,狼更多,往北过了界河是毛子霸占去的地盘,是我们曾经的领地,那里有更广袤的山岭,每年冬雪天太冷,也有不少狼过来。
驯鹿在那些有伐木点的地方,找不到吃食,我们只能不断往更深的山里走,山林里遇到青皮子也就多了。”
老人汉话说得不是特别流畅,但还是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一板一眼的,很是沉稳。
“青皮子多,驯鹿也不好养,它们每天外出找吃的,遇到青皮子,怕是损失不小!”
“每年都会损失掉一些,但这也正常,养驯鹿为了鹿茸、鹿心、鹿鞭等药材,其实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个好处,鹿群周围,总是会吸引来一些野物,不用跑太远也能打猎,打猎,才是我们擅长的,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这叫互利互惠。”
养殖驯鹿,既能每年为乌力楞增加一些收入,又能借驯鹿为饵,引来野物方便狩猎,确实是一举双得的事情。
卫淮回头看着鹿群,发现鹿群跟前两天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了。
不少之前头上长着漂亮鹿角的驯鹿,有好几只,才是一天时间,鹿角已经不见了,还有的驯鹿,本是一对的鹿角,只剩下了一只,剩下那些角还完好的,是一些母鹿和小鹿,他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那些驯鹿的鹿角咋没了?”
“每年十一月进入冬季以后,发情期过了,鹿角就会自行脱落,到明年开春又会重新长出来。雄鹿的先掉角,母鹿也快了,小鹿的鹿角脱落得要慢些,到开春以后才会脱落,它们就是这样的。”
卫淮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老人聊着。
对自己所在的地方,又有了更多的了解。
呼玛河十八站鄂伦春公社是个以鄂伦春族为主体的少数民族聚居的小公社。
与其他农业地区不同,这里没有生产大队,只有几个农业生产队和猎民队,不以农业生产为主,而是以倒套子等副业生产和狩猎为主,农牧为辅,农民的收入比农业地区还要高一些,但其实生活仍然艰难,只是比起在山里,住得暖和一些,不用时时提防着野兽,又要强不少。
至少对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
所谓倒套子,就是采伐运输木材。
绰伦布库他们原本被划归猎民队的,也曾到山下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总觉得山下的生活跟自己想要的,格格不入,一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的各种约束让他们浑身不自在,没待多长时间就又进了山里。
在山里呆习惯了,虽然艰辛,但胜在自由。
公社鄂伦春族人担任的社长也曾数次进山来劝说,让他们下山居住,劝说无果,只能任由他们呆在山里,有不少时间没来过了。
重新进山的时候,乌力楞最多的时候有十多户人家,五十多人,这些年有加入乌力楞的,也有离开乌力楞的,有来了又走的,到现在,只剩下他们四户人家。
走的人,一些是为了看病,一些是已经有些不太适应山里的生活觉得辛苦,还有的是因为嫁娶。
而来的人,也有各种原因,比如浓突汗,是因为身为萨满,被多次拉去开会教育,实在受不了,加之媳妇儿跟人跑了,心里不舒坦,去年才又领着孩子进的山。
老人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说了一句:“我是这森林的孩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生在这山里,死也得死在这山里。”
他的言语中充满固执,却也有着对这片山林深深的眷恋。
这种情绪在卫淮看来,并不复杂,相反,非常纯粹,纯粹得让他羡慕。
有了火堆和两人的守护,一直围着幼崽转圈的驯鹿群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围着幼崽转圈,只是不时惊悸地看向周围,铃铛声引得两人也朝着它们观望的方向看。
在这夜里,它们比人敏锐。
那些青皮子还没有离开,有了火堆照亮周边小片范围,远处反倒变得漆黑,看不到那些狼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只是不时有那么一两只从黑暗中摸进火光范围,冲着围栏这边打量几眼,也不太敢靠近,就又退回到暗处。
安布伦被那女人接到撮罗子里面,所有女人孩子也都聚在一起,在撮罗子门口,生了一堆火烧着,倒是没见有青皮子在撮罗子周边出现。
孟辉、孟明哥俩提着扎枪就守在门口的火堆边,像是两个卫士。
白毛母狗叫了不少时间,看着出来的青皮子多了,也退回狗窝边,守着它硕果仅存的两只崽子。
它本来生了五只,夜里生的,晚上的时候有三只比较弱,等天亮的时候,已经僵了。
不远处的林子里,不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时而还有几个黑影晃动一下,引得卫淮时时警惕,生怕这些饿狼会突然扑过来。
老人却显得很淡定,拖了根木柴抱着老洋炮在雪地上坐下,拿出烟叶子慢慢地卷好,塞在烟袋里点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不用那么紧张,它们轻易不会过来。
这青皮子最会看形势,被它盯上的猎物,会被跟出老远,不断地骚扰,直到猎物被折腾得没精神了,它们才会突然冲出来下死口咬。
你看好,它们如果不走,要到临近天亮,在我们又困又乏的时候,才会突袭……坐下烤火,把精神养足了,今晚上有得折腾。”
老人的泰然自若,对卫淮而言,就是最好的安慰,他也就拖了块木柴柈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但显然,饿急了的青皮子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看到卫淮和老人在火堆间坐下,对它们不理不睬,等了大约半小时的样子,就又开始试探起来。
有一只青皮子,甚至走到了距离围栏不过五六米的地方,耷拉着尾巴,像狗一样,在雪地上到处嗅闻,不时抬头看看卫淮和老人,又看看在它们靠近时,显得有些惊悸,铁铃铛叮当作响的驯鹿。
跟着,又有两只青皮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这次,在火光闪动中,卫淮看得清楚,这些青皮子身体大部分地方青灰色,胸腹位置则主要是白毛,看上去,每只都很健硕。
此时,它们表现得很温顺,没有龇牙,也没嚎叫,像是一只在村里游荡的狗,很是随意的样子。
眼看着几只青皮子活动开始变得频繁,而且越靠越近,老人将怀里抱着的老洋炮抽了出来。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几只青皮子立刻拖着尾巴,迅速转身藏进林子里。
但过了没多长时间,大约是见两人没有多余的举动,又有青皮子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跟着一只,两只,三只……
看着出来的青皮子越来越多,老人面色也变得凝重:“看来,它们是等不及了,要提前动手!”
他站了起来,抬枪就朝着那些青皮子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