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有些地方真的弄错了……
汪孚林心里想归这么想,可发现这位凃府尊又开始义正词严数落自己,语气够严肃,其中那种恨铁不成钢以及关切的意思却非常明显,于是,意识到人家好歹年纪大辈分高,他也就干脆装得乖巧一点,任凭对方喷唾沫星子,自己魂游天外,思量北新关那场风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对面痛心疾首的训斥终于告一段落,他用眼角余光斜睨了同样纠结的霍正和杨韬一眼,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凃府尊好意训诫,学生拜领了。只不过,霍叔和杨叔并不是伯父从戚大帅那儿要来又或者借来的。他们因为多年战阵,遍体鳞伤,故而承蒙戚大帅体恤,退出军中,跟了他们的头儿戚百户到徽州老家定居。这次因为学生到杭州来收粮,又顺路护送歙县叶县尊家眷前往宁波府,担心路上会有闪失,这才请了他们一块随行。”
凃渊顿时愣了一愣,但表情仍有些不悦。看到这光景,汪孚林便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夜游湖墅,学生是和那个钟南风打过照面,可只是因为此人蹭吃蹭喝,霍叔和杨叔便敲打了他一下,学生想着出门在外,少和人起争执为妙,故而过后还请他同桌吃了一顿饭,后来才知道他是什么打行的把头,又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宦鲀蚋鹚担纠匆丫蛄艘磺甘吃け冈嘶鼗罩荩脑胍蛭庑┐蛐心质碌脑倒剩缃衲翘趿复采性诼胪贰<孜床贰!包br/>
见汪孚林年纪小。此刻话说得又诚恳又委屈。凃渊顿时意识到,自己只问了赵管事几句便气急败坏命其大晚上把人带来,归根结底,是因为从昨晚到今天这档子事实在是太让人火大了,于是根本没有问清楚!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向霍正杨韬追问了两句,见他们说的和汪孚林别无二致,他知道自己心急了些。可身为一府之主,再加上长辈的威严,他当然不可能承认错误。
“我和南明是科场同年,痴长他几岁,你既是他侄儿,我论理也应该照拂于你。我还是那句话,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不该沾染商事。南明老是说农商并重,他这是歪理邪说,农者国之本。商事怎能相提并论?”
汪孚林才不会和人争执什么农商谁重要的问题,对方又和自己不熟。尤其在人家气头上争辩这些细枝末节。此时此刻,他用特别诚恳的表情表示谨受教,果然,凃渊的态度就和缓多了。接下来,这位凃府尊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下北新关那边的事情一定会尽快处置好,紧跟着就要打发他回去。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外间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紧跟着就有人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府尊,林方伯来了,已经到了外头!”
汪孚林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方伯指的是布政使,这位林方伯肯定是布政司也不知道是左还是右的布政使林大人,而这时候他出去,必定会迎面撞上对方。说时迟那时快,他瞅见这书房里和叶大炮书房一样有屏风,立刻闪了进去。霍正和杨韬这两个老卒也全都是机警人,立刻跟着往屏风后一闪。面对这一主二从的敏捷迅速,凃渊本人却呆了一呆,可还来不及喝止,小厮口中的林方伯已经进了门,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若让人家知道,他夤夜召见汪孚林,未必是好事,既然是汪道昆的侄儿,他怎么也得照拂照拂!
“方伯。”
来人正是浙江布政司左布政使林绍宗。他没有理会凃渊请自己上座的暗示,站在那里直截了当地说:“北新关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凃渊顿时想起,自己召见汪孚林,除了训斥,也是想从其口中了解一下那个钟南风的情况,可刚刚一训人竟然忘记了。而他这一犹豫,林绍宗顿时脸色更阴沉了:“想当初苏州打行闹出来的那件事,翁大立险些连命都没了,没想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杭州!一个阉人的性命不值什么,但若是闹得上达天听,别说你的前程,浙江上上下下要多少人遭殃!我给你三天,三天若是不能把人平安弄出来,把首恶等人全数拿下,邬部院回来之后,你自己知道结果。”
说完这话,林绍宗竟是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凃渊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林绍宗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地说道:“方伯既然设下了三日限期,我也无话可说,可别以为我凃渊便是软柿子!税关那个张太监初来乍到没多久,他凭什么指使得动锦衣卫杭州分司的骆邴原?还不是有人趁着邬部院和巡按御史巡盐御史全都不在杭州,于是想要给这阉人一点厉害看看,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得捅破了天,就打算把善后之事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倒是真便宜。”
林绍宗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听到身后这声音,他险些给绊了一下,可他终究只是冷哼了一声,就这么径直出门而去,一步都没有停。
直到这位来得突然去得同样突然的布政使完全不见踪影,凃渊方才颓然一叹,继而往屏风那边没好气地喝道:“都出来吧!”
汪孚林躲进去的时候,怎都没想到会旁观一场高层的言语交锋,闪出来的时候,他那表情自然显得颇为微妙。至于霍正和杨韬,跟在戚继光身边那么多年,更高层人士某些时候的嘴脸他们都见识过,此时此刻当然表情淡定。
不就是文官和阉党那点事吗?想当初严嵩党政,文官内部那帮子人想方设法与其对掐的时候,那才叫阴招不断,眼下这点算什么?
“听到了?我这个知府兴许只剩下三天了。”凃渊讥刺地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浙江巡抚今年才由郭部院换成了邬部院。前后两位都是颇为勤政爱民之人。上任之后便各地巡视。先皇和当今皇上对阉党素来管得还算紧,北新关前些年派下来的太监都还老实,可这个张公公一上来就查了帐,断了南京户部分司的常例,也就是北新关上每年都会照例分润给布、按、都三司以及各级衙门的公费开销,然后全都装进了自己腰包,这下子当然被人恨之入骨。”
汪孚林这下子算是终于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锦衣卫只怕也对那位张公公很不以为然。抓了打行的那些把头,也不过是为了激化矛盾?”
“十有。打行一闹事,如果能像当初驱赶翁大立出苏州一样,把这个张太监赶出北新关,而后再迅速把这场乱子平定下去,回头往上头一报,一贯对太监没好脸的高胡子一定会怒发冲冠,请了圣命把人办了,至不济也会拎回京去。可谁能想到那帮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是干脆占了北新关,劫了那个张太监。这下子。那些煽风点火的家伙傻了眼,便只有让我这个知府顶缸!我倒可以推到下头钱塘县令头上。可他一任期满眼看就可以调职,何苦糟践人?”
“敢问凃府尊到任杭州府多久了?”
凃渊也实在是气糊涂了,甚至没想到汪孚林根本就不是合适的诉苦对象,刚刚一口气犹如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所以,听到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本府去年上任。”
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抬头,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可还不等他想到应该怎么把话题给拉回来,就只见汪孚林对自己拱了拱手。
“府尊不委过于人,又痛恨他人狼狈为奸,这一片公心实在是让人感佩。”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凃渊皱了皱眉,继而把心一横,迸出了最后一个主意。
他亲自出面去和那些乱民谈判!古往今来,多少名臣也都是这么做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到了那时候,别说闹事的打行全都别想好过,就连那帮子坏心眼的家伙,也全都等着丢官去职,他豁出去了!
汪孚林还没想好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就只见凃渊额头青筋毕露,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刚刚冲进来一次的那个小厮,此刻竟是又再次不管不顾闯了进来:“府尊,宪府大人来了!”
这一次,汪孚林顿时有些卡壳。这年头的官员别称实在是太多,这小厮就不能好好的报一个官名吗?无奈之下,他仍然打算故技重施往屏风后躲,然而所谓的宪府大人却比先头那位布政使动作快,他还没来得及闪,来人就已经跨进了门。此人年约五十许,瘦长脸,高个子,此刻一张脸绷得犹如别人欠他五百贯似的。而让汪孚林更加始料不及的是,对方的目光竟是直接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凃渊和汪道昆同年,相比汪道昆同样外放义乌县令,却因为抗倭一路官运亨通,早在四十出头就已经官居福建巡抚,而后罢免赋闲了四年,复出就又是巡抚,他却是仕途磕磕绊绊,年近五旬依旧还是知府,归根结底,他在骨子里就有一种不适合官场的刚硬,不若商家出身的汪道昆处事手段圆滑。此时此刻,他见浙江按察使谢鹏举频频目视汪孚林,顿时直接上前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宪府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谢鹏举见凃渊竟是直接把汪孚林给挡在了身后,顿时皱了皱眉,随即不慌不忙地说道:“北新关之事,耸人听闻,据称挟持税关太监的,就是那个一直以打过倭寇自居的市井恶霸钟南风。你既然已经夤夜召见了人,想来也该知道,此时此刻若要平息乱事,就得有人挺身而出去见那些乱民。汪南明之侄既然此前与人打过交道,他出面再加上有戚家军老卒随行,应该有七成希望压服这些乌合之众。”
汪孚林登时大怒。关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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