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还是不要当人了。
或许只有人类的念头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否定掉上一秒的结论。
这是非理性的情绪化,也是在复杂稠密的群聚社会中,以往经验难以轻松应对时的过载反应。
让罗南过载的,是骤然增多的联络通讯。
说过载可能是过分夸张了,但突然大幅提高的频率,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里有一些是正常区间的:以他现在的地位和面临的局面,姑妈这边肯定有人24小时蹲守戒备,他大摇大摆回家,还拉了瑞雯一起,有关消息肯定瞒不过人。
通讯号、朋友群;熟悉的朋友、分会的同事,打个招呼是理所应当。
就是何东楼让人一听就拒绝的“出来嗨”的招呼,也算说得过去。
可官面上的某些人物,都转托着关系,把电话打到他这里,说是想请教哈城治理的先进经验……
有一就有二,大约是罗南的态度还算和蔼,有人敢为天下先,反应似乎还不错,后面便有人迅速跟进。
一来二去的结果是:便是在哈城最高调的那些日子里,罗南的电话都没有这么忙过。
谁给夏城这些官面人物涎着脸凑上来的勇气?
罗南从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分出一个角落,思考这些问题,却没有答案。这时候就体现出朋友的重要性。
“大约是桑梓故地,与别处不同。毕竟好攀关系。”红狐阴阳怪气,但说得很有道理。
因为罗南的回归,灵波网上的朋友群,比平时更热闹了些……但也有限。大家平常聊得就多,也不会因为罗南地理位置的切换,显得特别兴奋。
不过,由于罗南在群里刚冒头,便被夏城某议员的来电打断,很是遭了一番嘲笑。
竹竿分析得要更深透一些:“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无辜,这里面有多少人,已经不知不觉被你绑上贼船了?身为你的家乡父老,人家也是压力山大好不好?”
单从社会权限这一条,罗南现在享受的专家待遇,包括家庭安保等等,就需要相当程度的社会资源支持。
这些资源的调动,可不只是SCA的超算,按照所谓的权限,自动划拨那么简单。
这里面也要有人讨论、拍板、签字、担责的,也要有倾向性在里面。
你说公事公办?
深蓝世界横空出世的官方消息可还横在各大网站头条,你说你公事公办,也要看那些点缀了深蓝颜色的同行们,信不信你,愿不愿意信你。
罗南回到楼上,躺在刚换新的清爽凉席上,在群里和朋友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偶尔视线穿过阳台,看明亮的星空与都市。
在夏城的万家灯火之下,人群人心在猜忌、撕裂,又本能地寻找同伴,偏还往往把一个“我”字横亘其间。
也许有些天真的人会想,如果“我”足够强大,是否不再需要这些?
嗯,罗南建议他们去看看“天渊网络建设史”之类的本子。看那些不假外求的古神,在“前天渊网络”时代,在自己和自己打架之余,是如何拼了命的寻找浑茫时空另一侧,仅有微缈存在可能的同类。
虽然找到之后,相当一部分还是以冲突、吞噬结束……
罗南叹了口气,刚扒拉了一些历史八卦,还是别拿这些信息充专家了。
古神的感知、思维和情绪状态,仍然在他难以理解的维度,就算那些记录、撰写专业历史文本的真专家,在“古神解读”这个领域,似乎也没有谁能做出权威性的成绩来。
至少罗南接触的文本里面是这样。
利用、模仿古神的宏观视角,去学习礼祭古字,貌似纯正,实则艰难。
而相应的,遗传种正常视角的记录描述,虽然多有荒腔走板,但只要善于辨析,也有很高的实用价值。
这样,天渊帝国通用语学习也要加快进度。
从罗南阅读的一些比较学文本来看,这类更适应遗传种平庸感知的降维文字,其实才真正承载了遗传种立场的历史文化,是确认自身定位的锚头……
这部分,倒可以借助云端生物脑阵列,做一些解析工作。
但罗南还觉得力度不够。
仍然是“输入”和“输出”的问题。
别怪罗南故意找茬,以他现在的构形理论水平,反观那些专业历史文本,但凡是用礼祭古字描述遗传种生命尺度上的自我与自然状态,多半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竟然没几个让人看得清楚、舒心的本子。
“范本”匮乏,就要更多地自己琢磨。
琢磨如何更恰当地描述所见所闻的事物;
琢磨如何描述一个或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发展过程;
琢磨如何描述人类、或人类修行者所感知的时空自然架构……
这些无不需要大量练习。
练习这种事儿,走量很重要,但有效的比对反思,更加重要。
亏得礼祭古字非寻常文字可比,成功的“遣词造句”可以在意识层面形成“观想时空”,直观检验描述的物象、事件、状态是否清晰、得当,实现初步的反馈。
可要再抠细节,单纯搞思维实验,就不妥当了。
“错题集要建起来,灵感要记下来,所以小本本什么的,一定要有。”
不管是错题集还是练习册,罗南考虑中的小本本肯定不是传统的纸质笔记,也不是目前比较常用的虚拟工作区之类。
事实上,目前的地球上,压根就没有合适记录礼祭古字的载体。
为了尽可能趋近于古神不可思议的感知和思维模式,礼祭古字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可承载维度。
单是三维立体的复杂字形、配套的音节缩读辅助以及即时流变的演化过程,就可以刷掉市面上所有的记录和设计软件。
正因为结果如此绝对,罗南压根就没有在日常层面选择上费过心。从一开始,他就把视线转向了与那些专业历史文本同样来路的资料库……的载体。
日轮绝狱外围的破烂飞船他是不能指望了,但作为重要数据链路,同样也内置极强算力和功能的外接神经元,还是能够尝试一下的。
罗南甚至还有更加清晰的思路。
他所指的就是“内宇宙”模拟器。
前段时间在中继站的梦幻经历,证明了这套模拟器超乎想象的功能作用。
虽然上次罗南使用的时候太不爱惜,把自己的灵魂力量储备榨干了不说,甚至连最要命的孽毒元素,都给“带”了出来,以至于“内宇宙”模拟器严重过载,尚处于自检修复期。
可不管怎样,里面基本的分析演算能力还是在的。
罗南都不需要开启它的高级模式,他需要的只是“缸中之脑”级别的编辑记录功能。
缸中之脑,是模拟器四级模式的最低一级,完全没有任何实战意义。但根据罗南的切身体会,只是这一层功能已经可以模仿时空规则,建构起一个以假乱真的虚拟物理系统,为后面三种更高级模式做基础计算推演。
反正他在中继站的那段时间,没有在感知层面,出现任何与真实世界相背离的出戏感觉。
从这个层面来看,这套“内宇宙”模拟器的底层设计规则,其精密严谨和神奇程度,绝不下于礼祭古字。
在趋近于遗传种生命尺度的层面,甚至更加适用。
由此也能够看出,天渊帝国的文明层次,确实已经到了非常高的程度。绝不能因为礼祭古字的神异力量,忽视了天渊帝国通用语的学习。
可惜,罗南还没有权限窥见模拟器封装的底层编码,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加以利用。
如果非要说有障碍的话,大概就是他需要花一段时间,去熟悉自由编辑的快捷方式,不至于因为生疏操作,耽搁灵感记录。
趁现在闲着,罗南打开了模拟器,进入了“缸中之脑”模式。自检修复状态下,早期的编辑记录仍然忠实保留,映射进入他感知的,还是那圈暗红的光雾。
含光星系。
直径理论跨度达20光年,时空规则错乱复杂,又有孽毒污染长期渗透,以致天渊网络扭曲,生存环境无比恶劣。
而就是这样的地方,是曾经辉煌的天渊帝国最后依托的据点……
“最后”这个词儿,应该没错吧。
即便是通识课本阅读起来磕磕绊绊,孽劫世之后的天渊帝国史,也太过潦草简单,可经过这段时间的持续学习,罗南也基本可以确定:
至少在破烂飞船的主人所拥有的资料记录中,天渊帝国再也没有恢复它曾经的辉煌,而是在时光浸透下草草收场。
阅读那段历史的时候,罗南也看得很潦草。
当时心态,他自己都不甚清晰,直到重新见到模拟器里面,这团纯粹由数据拼接而成的暗红星云,方才醒悟:
记录者和阅读者,大约都是心情潦草吧。
在中继站短短几十个小时,还原成本地时空的流速,甚至更短几倍,可那时候,他明明那么投入,那么努力,那么拼命……
这场虚拟游戏却再也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甚至那个操蛋的BE结局,都是他从其他的渠道了解到的。
真潦草啊!
这感觉其实并不浓郁,只是淡淡的。
可就是这样淡淡的、几乎品不出的味道,在他心尖儿缭绕,竟不消散。
家中开门声响起,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莫鹏,在那边大声宣告:
“我回来了!”
后面姑妈和他说了两句,莫鹏嗓门提得更高:“哎哟,罗南同学在外面撒欢,难得知道回来!”
说着,“噔噔噔”的脚步声里,他大步往楼上来。
罗南没有时间再感怀,在莫鹏撞进来之前,加速操作,要给模拟器新建一个存档,专门用来练习。
关闭含光星系存档的时候,暗红星云快速收缩,仿佛要退到宇宙深渊的另一端――这只是一个平滑过度的动画效果,可看到这幕,罗南心中骤然一动。
他中止了操作,就在原来的存档上,调整编辑界面,模仿此前过渡动画的效果,将含光星系收缩,使它变成无尽星空深处某个依稀暗红的光点。
虽虚缈,仍可见。
然后,罗南才进入自由编辑模式,在编辑界面目前中心点上,抹画出大致轮廓。
他是想做礼祭古字练习的,可才比划了一个字形,编辑界这边突然有提示框跳出,大意是:
检测到礼祭古字序列,是否加载解析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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