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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的这几个儿郎,打他们出生他就没少为他们费心思,他一把年纪还要远离故土前去燕都,为的也是这几个小儿郎,想在临死之前再为这几个小徒孙尽把力,让他们以后好过点。
等宋大郎带着二郎他们把东西搬好,先前被秦公叫去街上买肉买菜的仆人老鲁头回来了,不多时,宋家的莫叔也来了秦宅,宋大郎跟师祖说了他们一家和父亲在梧树县的情况,看天色不早了,就使唤起了二郎去灶房生火做饭,他撸起袖子说要给师祖做几道好菜,秦公说了好几声使不得,但等徒孙进了灶房,不怎么去灶房的老师祖背着手凑到门边不停地探头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宋张氏她们到的时候,大郎他们正好做好了午饭,看到母亲妹妹很是惊喜,听说是宋家不见她们,她们才来的,大郎脸就拉下来了。
二郎挠挠头不说话,三郎在旁边冷嗤不已,“不让进门就不让,还稀罕进他们家的门不成?”
小四郎则高兴不已,“不让进的好,不让进,娘和妹妹就来了。”
他这话一出,大郎他们几个都笑了。
宋小五拉着老师祖的手瞅着他们,没出声。
等一家人吃了饭说了会儿话,宋张氏打发了儿郎们去屋子里补觉,宋小五也有些发困,但没去睡,依在师祖秦公的身边打盹。
秦公让她靠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臂膀哄她睡觉,嘴里问着徒弟媳妇:“这事你娘他们还不知情罢?”
“还没来得及通气。”宋张氏恭敬回道。
“我这几天等你们来,家里已收拾好了,该交待也交待好了,不日就可随押镖进都的镖队启程,这走之前,你还是要带孩子去跟长辈告个辞。”
“是。”
“也不急,等我去问问镖队哪日启程,你提前半日带他们去就行。”为恐宋家人那边闹事,秦公决定的也慎重。
弟子其兄和其嫂,都是胡来之人。前些年非要把亲戚家的孩子塞进他教书的学堂来他家大闹过几次,连学堂那等清静之地他们也敢闹过去,态度嚣张言语粗鄙,秦公不堪受扰,自此不敢与他们家有什么来往。
“是,相公说了,让我上来了就都听您的安排。”宋张氏低头应道。
“之前你让老莫给我的银子……”秦公说到这,沉吟了一下,看着徒弟媳妇道:“家里都掏干净了罢?”
宋张氏困窘一笑,“没有的事。”
说到这,秦公回头,看着依偎着他的小女徒孙,眼神慈爱地望着她道:“小五是个好孩子,我走前也没什么好留给她的,我装了两箱子的书,你给她带回去。”
“诶。”宋张氏诺了一声。
“要好生待她。”
“晓得的。”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都以为宋小五睡了,等到说完,宋张氏欲要伸手抱她,宋小五就睁开了眼,揉了揉眼,双脚利落地落地站了起来,去扶老先生:“您起,我扶您回房。”
秦公揉了她的头一下,笑道:“小机灵。”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扶着他回了屋,帮着他脱了外袍,等他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
她要走时,发现老师祖还看着她不放,她拍了拍被子,道:“睡罢,睡醒了起来我给您泡茶喝,晚膳还给您整两个好吃的。”
秦公“诶”了一声,探出手来拉了她的小手一下,“小家伙,以后你爹就得靠你看着一二了。”
宋小五看他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侧,握手捏拳拦了嘴边的一个哈欠,方道:“您别担心他,都老大一个人了,别惯他,老儿子惯坏了如何了得。”
“唉……”秦公被她的话逗得笑叹了一声。弟子这些年到底如何艰难,是如何低声下气才爬到这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官途,岂是有家累却无家底的人好爬的?他这当先生的,能帮的也就是几句话,别说拿出金山银山支持他了,就是三五几百两也拿不出,且就是他把有的都给了,他也知道他那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气的弟子不会要他这个老先生的银钱,他所能做的就是多活几年,尽力为他再铺点路出来,也好往后不必那般艰难。
“晓得了,他有我们娘俩看着呢。”她爹是个好命的,有个一腔赤诚真心对他的老人。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没不择手段踩低捧高,一条黑道走到底的原因罢,有这么个先生在,宋爹就是想干尽丧尽天良事,也得先摸会儿良心,问问良心过不过得去再说。
“诶。”因她的话秦公笑眯了眼,拍了拍她的手,对弟子的不放心消减了几分,有贤妻娇女在侧,想来再难宋韧也会捱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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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英婆打听寻摸到了秦宅家中来,要请宋小五回宋宅。
宋小五自行上前与她作答:“婆,你且回去跟祖母说,我明日去看她。”
“如何使得?”英婆劝她,“她在家中等你大半日了,就盼着你。”
“待明日罢,明日我随我娘再行去跟她请安。”
“可是,老夫人等你大半日了呀,她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怎能让她老人家等你呢?”英婆怕她倔,说话间脸带哀求之色。
“明日去,天快黑了,您早些回,您眼神不好就别走夜路了,就不留您了。”宋小五面无表情道,眼睛也冷冷的。
“小祖宗,您行行好,随老奴回罢。”英婆怕了她,连连给她作揖。
英婆跟老夫人一样,经常强人所难,为人耳根子软的,性子软的为免过不去会遂了她们的心意,但宋小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是漠然回道:“明日,回罢。”
说罢,她转身就走,还朝大郎哥抬了下头。
宋大郎会意,走上前去送客,英婆不得不走。
她回头一禀报,宋老夫人大怒,但也不得不奈何,柱了拐仗亲自去了大儿媳妇房里,阴着脸坐在他们那不动,让她吃饭她也不吃,请她走也不走,把大儿媳宋肖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外应酬的宋洱被叫回来,怕老母亲在他们屋里一坐就是坐一晚,更怕这事传出去,便不管媳妇还与老母亲置气,先答应了老母亲,说明日弟媳妇他们来了,一定给他们开门。
见他张了口,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大力敲打着拐仗走了,这厢她刚走到院子里,宋肖氏就朝宋洱哭吼了起来:“你就是让你娘这样欺负我的?这个家里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你说啊,你说啊,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这家我不当了……”
她说罢还冲门口吼:“也不想想是谁在养活她,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靠我张罗,我容易吗我?靠我伺候着还欺负我,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话她是故意吼给宋老夫人听的,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充耳不闻柱着拐仗走了,等回了屋里,她本还想整治宋肖氏一二,砸了送来的饭菜,但想着明天还得这婆娘开门让人进来,便忍下了这口恶气,挑拣了点饭菜入了嘴。
宋肖氏那边已大闹过一场,把宋洱闹得逃去小妾屋里躲难去了,听到下人道老婆子那边的饭菜吃了一半就端回来了,当下她就冷笑道:“饿不死这老东西,不吃?好得很,明天给我减半!”
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听说大燕京城那边名人儒士如云,燕都还有繁华市井,琼楼玉宇,但凡听过燕都繁华的都想去,家里没有什么来头,或是来头不大的读书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这个讲究门第身份,连当个县令都要有人举荐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赏识他们的人。现在连葫芦县都流传着两三个寒门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员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话本,这更是让读书人向往不已。
就宋小五这种已经打滚过一辈子的人来说,她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就算掉也是掉在有利可图的天才身上,一般人是别想了。但聚众效应让燕都那个地方聚集了天下最有才华的人,最聪明的人,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机会,她爹在地方上苦熬十年做的功绩,都未必比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得人一句话来得升得快。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事,在后世还可以想一想,但在大燕这种地方是不用想了,能有机会去那,不管是有打算的没打算的,都会想去。
宋韧沉默不语,宋小五不用看他,光闻着味就知道他心里是想让四个儿子都去。
多好的机会,浪费了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宋家确实供不起,哪怕只供两个都吃力。
她这个爹,从来就不是天真之人,她能想到的好处,他都能想到;她娘所担心的,他这个一家之主只会比她娘更担忧沉重。
那些去京城后来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回乡的书生去哪了?不是穷死了,就是穷得回不来了。
富贵人家垂手可得的一个机会,但穷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们上升的渠道逼仄狭窄,轻易就有去无回。
所以,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这厢,宋韧摸了摸眼睛发亮的三郎四郎的头,笑道。
“好,不去也没事,我在家带妹妹帮娘做事,”三郎怕抢了二哥的机会,又补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妹妹玩。”四郎听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说书先生口中说过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说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大方性子到这时候了还大方得很,宋韧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头。
他们家这四个在家中不免争吵打架,但他们也相互维护对方得很,真有事了,他们不会只想着自己不顾兄弟,在马儿沟和学堂里他们兄弟几个一闹事那都是四兄弟齐上阵,回家顶罪也是有商有量,从来没有谁背弃过谁。
这也是宋韧一直教他们的,就因为他是这般教他们里外一致的,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告诉三郎他们,同有的机会,他给两个哥哥了,没有给他们。
一想事情最终可能得这样定,宋韧就心疼得慌。
就是三郎四郎不在意,他当父亲的,剥夺了他们的机会,心中岂能好过?
大郎二郎十三岁了,三郎四郎也不小了,都十岁了,他们已经跟着他和楚夫子学了四书五经,想要学的更好,跟着他们师祖那个专心学问的才是最好。再说,鸣鼎书院,全国三大书院之一,就是宋家本家想求都无门可求的地方,他的孩子能进去却因钱财不能前行,宋韧想想,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
“都去,”宋韧不甘心,心里发了狠,说话时喉咙都因此带了点沙哑,“爹会想办法,你们哪一个都去。”
“真的?”四郎一听,脸刷地一下就亮了,转过脸就对宋小五激动地道:“妹妹,听说燕都有卖天下最大的风筝,你等四郎哥去了给你买个大燕子,你坐在上面飞着玩!”
宋小五一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眼睛瞪向宋四郎。
这熊孩子,这是想摔死她不成?
宋家一时沉重的气氛因为宋韧的话一下就轻快了下来,四郎说完,松了口气的三郎摸四郎的头,“小四郎,爹送我们去是去念书的,不是去玩儿的。”
“书要念,玩儿也要玩儿的嘛……”小四郎不在意,绕到他爹后抱着他爹的脖子,“爹你放心,我读书最快了,看一遍就记得,我会在师祖面前给你争脸的,你放心好了。”
宋韧笑了起来。
他相信儿子会给他争脸,就是因为太相信了,他砸锅卖铁都要送他们去。
这厢就是二郎也松了口气,但大郎没有,他看了看父亲,又看向了母亲,宋张氏见大儿担心地朝她看来,连忙咽了心中的苦意,眨了眨眼睛,朝大儿笑了起来。
宋大郎看着母亲的笑,心头又甜又苦,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天才能为父母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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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回房后,把她放自个儿东西的小箱子打开,这里头有一把打得很精巧的金锁,这是宋祖母在她出生后见过她送给她的;里头还有一把老重的银锁,锁重得可以拿去当门锁了,这是她父母打给她的长命锁。
里头还有些这些年间宋祖母断断续续给她的一些首饰,老祖母对母亲很冷漠,但对她确实很偏心,有一根金玉钗看得出来非常名贵,想来也是老人家的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份了。
宋小五心想等下次见到她,得跟老人家告个罪。
首饰盒里还有其它几样,但都是小东西,不值得几个钱,但有那几样值钱的,宋小五目测也能值个三四百两,快及得上她家卖田卖房的钱了。
她不愧是宋家最有钱的宋小五。
宋小五数了数,合上小箱子抱了起来,来照顾她睡觉的莫嫂看着她欲言又止,宋小五跟她道:“你先去睡,我去爹娘那一趟,等会回了我自个儿睡觉,你不用管我。”
“诶。”莫嫂跟在她身后,又小声地喊了一句:“天黑,小心点儿,看着路走。”
她看宋小五抱着箱子去了,等看宋小五快走到老爷夫人房前,她转身回了房。
她得去看看他们能拿得出来几两,这些年她也攒了几个钱,但也无非就三四十两,帮不上什么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