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心河之畔,有个浑身赤裸的少年一点一点的从河水之中爬到了岸边,离真正上岸就只差一步半。
武夫练体最争一口气,这一步半的差距,也代表着苏尝此次试图在心河之中铸就金身的举动,其实还并未完全圆满。
如果有人在此时内视少年的胸腹,就可以看见那里有一缕极长的气机,正如一头游入浅滩的蛟龙一般不甘的打颤。
蛟龙的全身皆以是金灿灿,唯独尾巴那一截末端,还呈现一缕黄灰色,如同粗糙草纸一般。
即使因为体内气机乱颤,痛到浑身筋肉如蚯蚓似拱起,苏尝依旧没有放开怀中的那只漂流瓶。
他把这只由写在小姑娘手中的心字传递而来的瓶子,轻轻的放到干燥的岸边。
大半身仍旧沉在浅滩里的少年,硬是紧咬着牙关,强忍痛苦回手鞠起一捧水,把沾染了些许血污的瓶子冲洗得干干净净。
苏尝再次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瓶身,心头便再次涌现出那短短的温馨画面。
念叨着“苏师兄”的红衣小姑娘,她的睫毛弯弯如月,可爱的笑脸照入心田。
浑身已经痛的爬不起来的少年,就这么半窝在水里,反复观看着这个片段,脸上笑得像个痴汉一样。
嘿嘿,小宝瓶,我的小宝瓶。
其实苏尝还没那么变态和不要脸。
此时的他之所以如此专注的看着小宝瓶这段记忆片段,就像是前世人难受烦闷时刷短视频转移注意力一样,是用来缓解痛苦的手段。
苏尝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把意识放回身体里,就一定会直接痛的从心河世界中醒过来。
然后在泥瓶巷里的床上打滚,嚎的整个小镇都能听见。
他需要缓一缓,再缓一缓。
只要缓过来,他就能一鼓作气的彻底爬上岸。
苏尝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考研的时候那么困那么累,身为凡人的自己都熬过来了。
如今自己练了那么久的拳,打破这个小小的瓶颈肯定事倍功半。
只不过慢慢的,苏尝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
画面里的红衣小姑娘依旧是那副可爱的笑脸,他对小宝瓶的喜欢也半分未减。
只是强忍着剧痛不愿意醒来的苏尝,精神早于肉体率先达到了极点。
就在苏尝双眼半睁半闭,意识有些朦胧之间。
他通过河面倒影,看见身后出现了一扇洁白如玉的门扉,门上悬挂着无数柄精致小巧的剑。
这白玉门扉刚彻底凝实,就如同失去了支撑点一般,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拍在了少年赤裸的背上。
其中还有两柄质地格外坚硬的小剑,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脊椎骨缝之间。
被这沉重冰冷的门扉猛的一拍,原本昏昏欲睡的苏尝心神骤然多了几分清明。
苏尝胸腹之间的那条金色蛟龙,差点被这门扉彻底拍散。
此刻它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般,再次发狂的狠狠甩尾向前。
身在浅滩的少年也在同一时间猛的一睁眼,双眸之中流过金光点点。
苏尝鼓起浑身气力,使劲儿往前一窜。
那原本横在眼前的一步半天堑,轻易的被他一越而过。
一举上岸。
此时,他胸腹之间那口只差了一小截的气息也瞬间被补全。
淡金色的蛟龙气息在他经脉中流转,不知疲倦。
他刚想用力站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脊椎猛的一沉,腰也随之猛的一弯,
苏尝背过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背,指尖感觉出来了上面新烙印了两个字——
“剑骨”。
原本就有些猜想的他,这下就彻底确定了那扇还未消散的白玉门扉属于谁了。
报恩如报仇的宁剑仙。
其实缓一缓也能强行上岸的苏尝,看着水里的白玉门扉磨了磨牙。
刚刚压在我背上很快意,砸的很舒服是吧。
虽然你帮我最后节省了点时间,但咱还是得来商量商量什么叫做对待救命恩人的正确态度。
刚刚上岸,气息已经圆满的少年,再次大踏步下了浅滩。
他叉开腿骑在那扇跌入水中的白玉门扉,把上面悬着的小剑全部拨弄了个遍后,才又满意的重新上了岸。
他拾起那只承载着红衣小姑娘记忆片段的漂流瓶,用尽最后力气打开了直通自己心湖的朱红门扉。
下一刻,他落在了长满金莲的湖畔。
浑身筋肉缓缓恢复平整的少年,把手中的漂流瓶珍重的藏在了一朵只有他知道的金莲里。
随后,这疲惫的少年就沉沉的睡在了心湖之畔。
陋室里,原本盘膝而坐的苏尝,此刻亦躺在小小的木床上睡的香甜。
自从能在心河之中练拳之后,他已经很久没享受过如此好的睡眠了。
泥瓶巷里,另一座小院中。
有个枕下放刀、和衣而眠的少女,忽然在睡梦中轻轻开合起了她那对樱红的唇瓣。
好似在说梦话一般。
不过看她那口型,像极了在骂哪个坏蛋。
难得睡了个好觉的苏尝,满身轻松的起床洗漱。
当他再次拿起那柄黑剑之时,却发现黑剑比昨晚被他威胁时还要乖乖就范了。
他听了一下这只疑似有真香和m体质的小剑灵心声。
发现剑灵自己正在小声嘀咕。
怎么一夜醒来就看这个威胁自己的坏蛋突然顺眼起来呢?
然后它陷入了自我怀疑。
我不会是那种被人睡了一觉就变心的下贱剑灵吧?
我要努力回想自己的主人,主人,主人…
苏尝……苏尝……苏尝……
呜,回不去了。
我变了。
我下贱。
自我检讨的黑剑在剑鞘之中幽幽震颤着。
我就说这小剑灵有些牛里牛气的嘛!
获得了宁姚剑骨的苏尝默默翻了个白眼,没继续听这个小剑灵令人误解的发言了。
拿着黑剑准备出门的苏尝,照例又去看了一眼小金鲤。
小鲤鱼正在龙王篓里碎碎念,
主人昨晚带了陌生的剑回来。
主人有新欢了。
我不会被主人拿去煮鱼汤喂那柄剑吧?
行,这个呆货的心声也不用听了。
说是这么说,但对于自家的看门鲤,苏尝还是多一丝耐心的。
他蹲下身,用手指头陪小金鲤在水中玩了一会儿后,觉得自己地位稳固的呆头鱼就开心的去吃饭了。
重新站起身的苏尝,拿起一旁好像在吃醋的黑剑,用它把堆积在院子一角的陶土斩了几块下来。
他没忘记自己昨天答应过给李槐捏奥特曼。
给斩下来的陶块,浇上些水发发土。
趁陶土发涨的时间,苏尝升火煮起了饭。
回到院中,把发好的陶土捏成赛罗和迪迦奥特曼,放在一旁晾干。
锅里的饭也差不多熟了。
苏尝包好馒头,端起粥碗,将黑剑挎在腰间。
再次不可避免的听见了小剑灵的心声。
我可比那条只会撒娇和吃饭的鲤鱼有用多了吧!
行行行,你俩是真行。
给瞪眼瞧自己的宁姚和跑来煎药的陈平安送完饭后。
苏尝回到院子里拿起外层已经阴干的奥特曼,装进小包袱里,出发去学墅。
即将走到泥瓶巷路口的时候,一个身穿一袭雪白袍子的高大男子迎面向苏尝走来。
他一手负后,一手搭在腹部的白玉腰带上,脸上满是从容不迫的气度。
身穿一尘不染白袍的男人,看着不闪不避向自己走来的青衫少年。
他微微一笑,主动开口夸赞,
“好长的一口武夫气。”
苏尝停下脚步,冲这位大骊藩王拱了拱手,露出个礼貌但疏远的笑容,
“谢谢前辈夸奖。”
宋长镜没有在意他疏远的笑容,只是微微颔首,
“没想到那位文质彬彬的齐先生也能教出吾辈中人啊。”
随后这位藩王又饶有兴致的问,
“想不想提前去外边看看?有没有兴趣在我大骊军伍中上阵厮杀一番?
我保证你只要熬得过十年,就能再破一两境,到时候我亲自给你在京城摆酒设宴,如何?”
一位武夫九境,距离武道止境也只差一小步的大骊藩王,说要亲自摆酒,其分量不可为不重。
但苏尝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
他摸了摸腰间的那枚碧绿竹签,
“齐先生嘱托的事情,我还没有办完。”
闻言宋长镜也没有遗憾,只是依旧保持着那副从容不迫的态度,
“如果改主意了可以来找我。”
苏尝这次连那礼貌的笑容都收敛起来了,
“不会的。”
这位大骊藩王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一瞬。
随后他又恢复了表情,意味深长的说,
“武夫年轻时,气太盛,是好事,也是坏事。”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如此反问的青衫少年,没有再与大骊藩王闲谈,只是背着自己的小包袱逐渐走远。
宋长镜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胸腹之间气息极长的少年。
他目光重点最终放在了那枚碧绿竹签上。
这位大骊武夫第一人,想起那个坐镇此地的儒家圣人,嘴角满是鄙夷,冷哼一声。
假若不是身处此方天地,齐静春这样的三教神仙,他宋长镜一手便可将其捶杀。
学墅门口,廊檐下,站着一个熟悉的红衣小姑娘。
李宝瓶看着背着包袱姗姗来迟的苏尝,开心的招着小手示意他来一起罚站。
“小宝瓶啊,你是不是向齐先生举报我没来?”
苏尝一边说,一边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小姑娘呆了一下,没想到苏师兄反应那么快。
不过她很快又换上了一副懵懂的表情,
“苏师兄说什么,我听不懂哦。”
苏尝眯起眼睛,脸上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那小宝瓶有没有想我?”
这次李宝瓶没有丝毫犹豫,使劲儿点头,
“有的!”
然后她抬头问着眼前的青衫少年,
“苏师兄呢?”
苏尝一边夸张的叹气,一边又给她带上了防风的面帘,
“想到做梦,都梦见小宝瓶的地步了。”
小姑娘那张小脸上瞬间笑颜甜甜,睫毛弯弯,
“今天小宝瓶会跟苏师兄去捡石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