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齐先生只上了半天的课,临到中午时便放了学。
结束授课前,他还对学墅里的蒙童们说,这几天要和几位旧友进山访幽,所以便先停三天的课。
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假期消息,孩子们一时间都显得有些茫然。
等确认齐先生没有说错,一些爱学习的孩子,如赵繇、林守一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则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
李槐就开心的不得了。
齐先生刚走出屋门,他就凑到了苏尝身边,讨好的望着这位青衫少年,
“苏师兄,苏师兄,东西给我做了吗?”
“拿去。”苏尝把那两个已经被他用劲气彻底烘干的泥塑奥特曼递给了他。
“谢谢苏师兄!”
看着比之前更加精巧的泥塑,李槐喜欢的不得了。
他放在手中左看右看,一会儿还把两只奥特曼举高,嘴里发出苏尝教他的biubiubiu绝招。
赖在苏尝身边玩了好一会儿的李槐,看见旁边李宝瓶逐渐不耐烦的小表情,便立马见好就收。
他把这两个苏尝新做的奥特曼珍重的揣进怀里,一脸认真的对苏尝说,
“苏师兄,大恩不言谢,既然师兄你这么信守承诺。我李槐也一定说到做到。”
随后他挺了挺自己此刻格外鼓胀的小胸脯,
“今天我回家就是给我姐死皮赖脸、好话说尽、撒波打滚、跪地求饶,我李槐也一定会让我姐答应跟你去逛街。”
他右手又伸出四根手指头发誓道,
“做不到我就不信李,以后你们就只管叫我老六就好!”
李宝瓶终于忍不住吐槽,
“这样喊是在奖励你吧?!你个老六!”
李槐嘿嘿一笑,看向苏尝。
青衫少年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别的咱就不先说,李槐,就你这使用成语的水平,委实有些惊世骇俗、不堪入目了。
所以你今天回去还是先别烦你姐,去把大小两个字集的成语和释义抄个五遍吧。”
在学墅里,苏尝替齐先生布置作业并不稀奇。
因为苏尝既是学生,也是齐先生的助教。
当然苏尝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在给齐先生当助教。
如果按照他前世的经验来判断,他觉得自己更像是齐先生的课代表。
听见苏尝让自己抄成语,李槐表面认真点头,心里却说我才不抄。
齐先生这几天都不上课,又没有人检查我的。
但是苏尝却在此时幽幽的补充了一句,
“给你两天时间,不交的话,以后就不给你捏奥特曼了。”
李槐斟酌权衡了一下,小声问道,
“那葫芦仙呢?”
苏尝只是幽幽的望着他。
这下李槐是真没脾气了。
奥特曼他可以不要,但葫芦仙是真不能舍掉。
李槐心想,如果能免掉作业,他现在宁愿让李宝瓶打他一顿。
只要不打脸,一切都好说。
“苏师兄,你这么好玩的一个人,怎么非要让我学习呢?”
“因为学习本来就很有用。
既然凡人无法生而知之,那么学习就奠定了传承有序的基础。”
苏尝轻声说,
“再说了,李槐,你不是最憧憬葫芦仙人吗?可在我的故事里,哪一个葫芦仙是文盲?
它们说的那些话不是又有趣又有道理?”
想起葫芦仙们关于“穿小鞋”、“戴高帽”等有趣词语的释义,李槐便心服口服的点了点头。
他要向葫芦仙们学习,不要做一个文盲的李仙人,传出去感觉会好让人笑话的。
而且他可以确认,到时候李宝瓶一定会是其中笑得最大声的那个。
听到他的心声,苏尝微微一笑。
所以他才一直说李槐的本性不坏嘛。
啊欠。
泥瓶小巷中,院子里,某位年轻的少女剑仙狠狠打了个喷嚏。
“陈平安,你这些纸都放了多久了?都一股霉味了!”
“抱歉宁姑娘,前些天下雨受潮,我没来得及晒。”
面庞黝黑的少年一边道歉,一边小心翼翼的指着一个成语问,
“宁姑娘,这个成语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啊?
宁姚看着“管窥蠡(lí)测”那四个字,有一个字她认不得,而且对这整个成语意思也不甚理解。
少女脸庞微微一红,随后她恶狠狠道,
“你都说了苏尝给你讲过,自己现在记不牢意思,字迹又受潮变得那么模糊。
现在让我给你解释,你真当我是神仙啊!”
陈平安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通宁姑娘为何突然如此恼火。
而且这四个字他觉得还能看清楚啊。
正当陈平安想要再问“管窥筐举”的意思时。
少女已经大步返回小屋之中,还把屋门给关上了。
她返回屋子中的速度,比起出来晒太阳时的慢慢悠悠,显得雷厉风行了许多。
宁姚躺在干净的新床褥上,翻来覆去的闭不上眼睛。
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抽空找几本书看看。
否则那个陈平安还好用生气这一套糊弄。
但如果被那个苏尝给发现……
少女一想到自己以后行走四方,干脆利落地飞剑斩敌头颅之后。
刚想听几句振奋人心的夸赞,就听到有人喊她的绰号“文盲宁剑仙”。
哪怕能纵剑逃离或者把说话的人斩了,她觉得还是会很丢脸啊!
打发走了李槐,苏尝便带着李宝瓶来到了竹林后院。
平常其他学生都不太愿意来这座小院。
因为来了,就意味着是被齐先生单独留堂罚抄了。
不过对于经常罚站又罚抄的苏尝和红衣小姑娘而言,来这里就跟回家了一样。
“中午就别回去了,在这吃个饭吧?”
依旧坐在空荡荡的棋盘边的青衫儒士,看着走进小院的两个学生笑着问。
苏尝点点头,他已经好久没和齐先生一起吃饭了。
李宝瓶也点头的很自然。
苏师兄做的饭,她也是很想念的。
在小小的厨房里,苏尝和齐静春在课堂上的身份就颠倒了过来。
苏尝拿勺主厨,齐先生站一边打下手。
苏尝做菜确实很好吃。
齐静春犹记得某天,小苏尝品尝了他做的饭后,气鼓鼓的放下碗筷,说以后由他这个小少年给先生做饭的那副让人哭笑不得的模样。
那时候的苏尝,小小的个,都够不着灶台。
但他愣是在脚下加几块砖把自己垫高,也要掌勺给他露一手。
这一露就是好几年的寒暑。
因为苏尝这个学生,自己时不时就能享受饭来张口的福气。
“齐先生,这几天你要去哪里?”
切着青菜的苏尝出声问。
他不是不信齐先生在学墅中说的和旧友出门寻幽的事情。
只是这话里的含义远不止字面上的意思罢了。
齐静春从未对这个学生主动隐瞒过什么,很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去莲花洞天。”
莲花洞天,三十六座小洞天之一,拥有者是——道祖。
传闻里面遍布荷塘,长满荷叶,其中一张荷叶的叶面,就比大骊王朝的京城还要大。
听见依旧主动对自己开放心湖的少年心声,齐静春点点头,
“没错,是去找那位道家之祖,讨要一把荷叶伞。”
“是为了我能看剑妈吗?”
苏尝一怔,心中有些愧疚。
他知道齐先生最近已经很忙了。
去一趟莲花洞天,不知道又要耗去对方多少所剩不多的气力。
“有一部分是。”
然而齐先生只是安慰似的冲苏尝的笑了笑,
“毕竟俗话说的好,礼多人不怪嘛。我不怕被砍,你可跑不了。”
苏尝虽然很想完成和剑妈合影留念的心愿。
但如果要给齐先生添麻烦,那他就不愿意了。
于是他说,
“要不咱不去了。”
齐先生却摇摇头,语气很坚定,
“要去的,要去的。我本来也是要做这件事的。
而且过了时间,我就没办法跟你站在一起合影留念了。”
听到齐先生的解释,苏尝心中有些伤感,伤感之余又有几分开心。
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胡闹,齐先生也是期待着跟他一起做完心愿单上那些事情的。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于是半问半建议道,
“齐先生,以后就不上课了?”
“还有最后一课。”
齐静春眼神很认真。
他的视线从苏尝身上移到竹影下的李宝瓶,又看向学墅和小镇的方向,最后移到了天边极远处。
中年儒士轻声说,
“这一课,是一定要上的。给你们所有孩子,小镇所有人,以及天下所有人。”
这话到最后口气极大。
但是苏尝却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说这话的人是齐静春。
他只是点点头,
“齐先生,我到时候一定好好听讲。”
炒了几个青菜和一盘五花腊肉。
苏尝和李宝瓶,还有齐静春三人一桌各自吃着饭。
中年儒士眯起眼。
他抬头看了看从竹林缝隙中撒下来的阳光,又看了看坐在一起细嚼慢咽的红衣姑娘和青衫少年。
“劝君更尽一碗饭,来日长胖多笑颜。”
苏尝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给小姑娘盛饭。
“师兄,是劝君更尽一杯酒,后面半句又是什么怪话?”
小姑娘觉得自己师兄作诗能力一般,但是说怪话真的很擅长。
苏尝理直气壮,
“你还小,喝什么酒,吃饭才对嘛。”
接着他又跟小姑娘嘀咕什么长大要全方位,尤其是要健康满满。
已经听得懂一些话的小姑娘,看了看自己小小的个子和小小的胸前,便有些绷不住脸的嘟囔说师兄是大坏蛋。
看着自己这两个学生一边吃饭一边嘻嘻相谈。
齐静春不但未用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去打断他们之间的温馨气氛。
反而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学生。
一个是不爱读书,却抄书抄的能把书上文字背入心田的红衣小姑娘。
一个害怕疼痛和吃苦,却能在心河之中夜夜淬炼金身为先生排忧解难的少年。
不知不觉间,他那张总是古板的脸上,也随着两个学生的笑声,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微笑。
今日阳光璀璨。
我之学生亦如朝日般耀眼。